辛長星覺得自己病了，病的還不輕。

出帝京的頂級權貴之家，邊養小相公的他也略有耳聞，只是未曾料到自己竟也有這樣的傾向？

燈冷冷地傾瀉在他的肩頭，他的眼落在床邊那一盞占風鐸。

占風鐸的玉舌頭斷了，再也發不出聲響，除非再尋能工巧匠為其續上——可他不愿意破壞它的原樣。

他還記得這盞占風鐸的玉舌頭斷裂時，甘家那個雪團子哭個花貓兒，一疊聲地他賠的樣子。

甘家那個小姑娘，小名兒做雪團兒，的貓兒也隨，雪龍。

為什麼小名兒沾著一個雪字，大抵是因著那小姑娘生的雪白潤，才雪團雪團的開了。

送他占風鐸時，不到六歲，站著還不如那一叢海棠花高，瞪著一雙玲瓏明的眼睛，笑的眉眼彎彎。

“臭哥哥，祖父說行軍打仗，必要有一盞占風鐸，這個可是他的，你可要好好保管，丟了我可要哭鼻子的。”

他那時還是個半大小子，不耐煩應付這個比自己小六歲的哭包未婚妻，敷衍地拿了就跑，現下想來，全是懊悔。

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吹熄了帛燈，只留了床邊的一盞地燈，細風吹進來縷，火苗之影在帳壁上手舞足蹈，恰好合了他此時胡思想的心境。

西北的夏夜，有著驚人的漫長，辛長星仰在枕上，想到了那個抱著他的尸補補的姑娘。

縱然針腳拙劣，縱然給他留下夜夜劇痛的后癥，他還是將刻在了心里。

燈影張牙舞爪，像個勾魂的鬼，年輕的將軍睡一時醒一時，子時到了，他蜷著子，深著來到右玉后的第一次劇痛。

他在恍惚中，突然想到了母親曾經咬牙切齒咒罵他父親的一句話。

“你們辛家的男人，有一個算一個，全是負心薄幸之人，合該千刀萬剮。”

他曾經無比不屑母親的這句話，可眼下，他忽然有點絕。

記掛著年時的小青梅，藏著一個為他尸埋骨的小姑娘，如今又對一個男人起了齷齪的念頭。

母親罵的太對了，他這個姓辛的男人，合該千刀萬剮。

辛長星承著萬鈞疼痛，懷著滿心的歉疚，慢慢地睡去了。

右玉營的這場風波，悄無聲息地過去了。

因要整理上一世，隨他死在牙狼關的兵卒名單，辛長星同左相玉等人在部營中一直在參詳此事，終于在第三日上，大致地將這些兵卒的名字找了個七八，了了一半的心思，辛長星便神經松弛了一些。

左相玉坐在將軍的手側，見將軍放下了手中的名冊，笑道：“……忙了這麼幾日，總算有些果，卑職晚間在右玉的歸山林居，定了一桌席面，請將軍賞臉小酌。”

辛長星心念一，想著這幾日自己的心結，蹙眉問他。

“右玉城可有名醫？”

左相玉略微一怔，笑著應承：“右玉治下數十萬人，名醫自然是有的。”

辛長星哦了一聲，抬起好看的眉眼，大有深意地住了左相玉。

“本將軍病了，要去瞧一瞧。”他調開視線，牽一笑，“瞧完了，再去同你喝酒。”

左相玉拱手相送，辛長星拍了拍他的肩膀，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揚長而去。

將軍到底在笑什麼？左相玉有些納罕。

這幾日，將軍總是用這種諱莫若深的笑容，瞧著他，令他有些尷尬。

好在他一向自持，忍住了開口一問究竟的沖。

將軍們有將軍們的國是，小兵自有小兵的樂趣。

魏虎頭和魏鵬等人的伏法，青陸心里舒爽了許多日，這世間總是要有公道的罷，彭炊子常要念著左參將的恩，也盤算著要備些謝禮，好來回贈左參將。

今日休沐，畢宿五叼著一兒草來尋，一掌拍在的肩膀，邀進城。

“營門口有一班牛車要去右玉，怎麼著，要不要請兄弟我吃一頓？”

青陸把畢宿五的爪子從自己肩膀上抖落下去，拿燒火敲了他一杠子。

“我也想去買些糕點，好拿來向參將大人道謝。”

既然說定了，兩兄弟便辭別了彭炊子，坐著牛車往右玉去了。

顛簸了大半個時辰，才進了右玉城，兩個土包子一路溜達，先是尋了一家小酒館坐定，才了一盤酒，畢宿五眼睛就粘在了隔壁門前正攬客的姑娘上。

原來，青陸和畢宿五來的這條街，乃是右玉最繁華的街道，其間酒肆飯館林立，車水馬龍川流不息的，而他們所在的這家飯館隔壁，正是右玉最大的青樓，名琢玉館。

此時夜幕初上，琢玉館門前兩個滴滴的姑娘，正在攬客。

畢宿舍眼睛粘在了那姑娘的臉上，好一會兒才回過頭來，向著青陸游說。

“陸啊，魏虎頭這事兒，你心里頭是不是特膈應，兄弟我擔心你的這個心里影啊。”

“你想啊，你本來就長的娘們兮兮的，再被魏虎頭這麼一惡心，你會不會不喜歡人了？”

“陸啊，眼下正有個絕好的機會，讓你一展雄風……”

“怎麼樣，兄弟我陪你去試煉試煉？”

青陸最是知道畢宿五的德，拿著筷子使勁兒地敲在了畢宿五的腦袋上。

“當兵不許干這個，你最好收斂點兒。”

畢宿五哪里會聽的，反正知曉自家這個兄弟怎麼著都會給他兜著，他一下子跳起來，躥到了隔壁那兩個滴滴的小姑娘旁，問東問西。

青陸差點兒沒氣暈過去，四下看了看，追了出去，拽住了畢宿五的胳膊。

剛想把他拉回來，哪知道那兩個滴滴的小姑娘，看青陸生的俊俏，一個過來將玉臂摟住了青陸的脖頸，一個抱住了的腰，在青陸的臉上香了一口。

青陸被這一口香的魂飛魄散。

溫香玉在懷，手著實的乎，青陸一手摟一個，戰戰兢兢地推拒了一下，忽然覺得如芒在背，有點不好的預。

慢慢地轉回頭，看見了一個真正讓魂飛魄散的人。

大千世界的燈旖旎，照下了一個骨如玉、清俊絕倫的人。

在他的后，追隨著數名隨扈，將他圍在其間。

冷冽的眉眼在下，發著徹骨的寒意，他原本目中無人，可此時眸中卻星芒閃耀，寒冽地住眼前這個左擁右抱、親人的小子。

“夠野啊，小子。”

心頭有十萬大軍鏗鏘行過，青陸覺得自己即將大禍臨頭。

迅疾地想將手里的人推開，可那兩個人兒哪里肯吶，依舊一個臉，一個摟腰，眨著眼睛好奇地看著大將軍。

青陸的臉被兩個人兒歪了，戰戰兢兢地呵腰拱手。

“您也出來玩兒啊？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