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誰啊？”

傅釗使的力氣可不小，阿眸公主小小，才到他腰間，一下子被傅釗推得重重跌在地上。小姑娘的白赤足從紋織錦緞宮底下出來，腳趾圓潤，約還能看到腳踝上用紅繩纏著的小鈴鐺。阿眸抬頭愣愣盯著傅釗看，倏地便破口大罵。

傅釗聽不懂，但看表也能猜到不是什麼好話，他目淡淡掠過地上的阿眸，一雙眼冷冷的，毫沒有憐惜之意。

連忙有婢上前扶起阿眸。阿眸氣急，還是指著傅釗罵。傅釗眉心擰著，不耐煩道：“省省力氣吧，本皇子聽不懂。”

好麼，對面那位也聽不懂。

梅茹腦子里有些懵，如今只能想到一個詞——同鴨講。連忙上前，見禮打斷阿眸道：“公主殿下。”

阿眸是見過梅茹的，這會兒止住罵聲，偏過頭，微微抬著下，不悅問道：“燕王呢？”阿眸才不到十歲，這一舉一之間卻著公主自然而然的高貴。

聽見小公主第一個問的就是傅錚，梅茹心里替傅錚嘖嘖兩聲，面上仍恭敬回道：“燕王殿下傷在，如今在營帳養傷。”

“那這不知規矩的蠻人是誰？”阿眸眉眼斜斜，指著傅釗問道。

傅釗雖然聽不懂，卻也看出這人的不屑。他是大魏朝尊貴的皇子，才不會一個戰敗國公主的白眼呢，更何況還是個小矮子。傅釗毫不客氣的垂眸輕視回去。

被他這樣冷冷打量，阿眸氣的跳腳。

見這二位又要開始小孩子過家家似的吵架，梅茹連忙居中解釋：“公主殿下，這是本朝皇十一子。”又對傅釗道：“殿下，這便是那位西羌公主。”

傅釗“呵”了一聲，對梅茹道：“管什麼公主不公主，循循，咱們走！”這會兒應該是公主求著他，哪兒有他看臉的時候？

躁脾氣一起來，傅釗說著就攥起梅茹胳膊往外走。

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與梅茹個子一樣高的年了。傅釗如今比梅茹高了不，手中的力道也大，陡然一扯梅茹差點踉蹌。傅釗腳步本不停，還拖著往外。

他這一走是爽快了，梅茹是使臣，是魏朝的臉面，這樣回去本沒法代，還得倒霉，要被苛責。

無可奈何的嘆了一聲，梅茹在后面急急喚道：“殿下。”

聲音的，還有些嗔怪之意，傅釗一愣，形就頓住了，忽的，又察覺手里還捉著個什麼，哪怕隔著料，那似乎也是姑娘不堪一握的手腕……傅釗腦子一轟，連忙松開手，乖乖垂手立在那兒。站了一會兒，他才悄悄拿眼覷梅茹。

梅茹亦瞪過來一眼，只是的面沒有任何不自在，眉角眼梢間只是無可奈何的笑，笑這兩個小孩真的是拿國家大事在過家家玩。

傅釗收回目，仍乖乖跟在梅茹邊。

這一回他不走了，只聽梅茹安排。

傅釗與阿眸公主分別坐上座，梅茹坐在傅釗一側，阿眸公主那邊，則是跟隨公主逃出首府的宰相諸人。

那宰相已是耄耋老人，見到年紀輕輕的梅茹坐在對面，而且是個姑娘，自然不滿，吹胡子瞪眼道：“魏朝就拿這樣一個黃口小兒打發我們？”

梅茹面冷然，不卑不回道：“老先生這話未免太過偏頗。我朝延昌帝宅心仁厚，念及公主年，陡失雙怙，方遣我一個‘黃口小兒’出使。怎麼到了老先生口中，就變打發你們？若你們以為是打發，那豈不是自己瞧不起自己？”

那宰相未想到梅茹如此伶牙俐齒，口不由提起一口氣，不想梅茹接著道：“再者，我朝正副使二人皆以殉國，其他諸人下落不明，如今只剩我一人冒險前來，這筆債我們還沒討呢，老先生反而跟我們計較起這些來？”

對面諸人萬萬沒想到宰相不過一句話，引得梅茹字字鏗鏘說了這麼多，如今皆是一愣。

上座的傅釗亦是被震住了。

他是真的聽不懂梅茹在說什麼，但此時此刻卻還是忍不住為好。從他這兒過去，恰好能看到梅茹半張淡定的側臉，尤其那雙艷絕眾人的桃花眼中全是淡然與從容。這模樣落在傅釗心里，他便覺得安穩、踏實。

而且，傅釗亦是今日才發現循循生的是真好看。

眼前的人生的白勝雪，明人。為了行事方便，束著男子發髻，此時閑閑坐在那兒，不疾不徐，便是姿天然，眉角眼梢間又占盡風流二字。

傅釗定定看著底下的梅茹，忍不住又笑了。

他一笑，旁邊的公主冷哼一聲，全是輕蔑。

傅釗冷冷看過去，一想到京城居然還有人傳七哥和這個年小公主的私，他只覺得可笑，又面無表的，輕吐出四個字：“手下敗將。”

阿眸登時跟炸了似的瞪過來。一抬下，公主的架勢不小，偏偏傅釗個子高，稍稍一坐直，再低低一垂眸俯視，就將這人打發了。阿眸愈發生氣。

上邊兩個吵得稚，底下一群人更是吵得互不想讓。

梅茹這次來，所有要爭的款項皆與傅錚一一商議過——每年要進貢的份額，割讓的城池，還有兩地通商條件等。這次出使的使臣原本五人，這五人各有所長，分別負責各自款項，如今重擔一腦在梅茹上，很有些吃力。雖然平日在平先生和鴻臚寺里耳濡目染，但較起真來，梅茹一個人知道的東西，自然沒有那幾位使臣的多，更沒有他們。

是有些擔憂的。

傅錚早就察覺出這一點，臨行前，他抓著梅茹給惡補了很多東西，從西羌地勢講到兩國商貿來往，再講到可以拿來威脅的條件，以免梅茹真的出岔子。

梅茹最是忌憚跟傅錚獨，好在傅錚再沒有其他不規矩的舉，二人勉強相安無事。傅錚跟講的，梅茹原本只在書里讀過，如今聽他一說，又多明白一些。可追究到底，如今就是個貪多而不的。

見梅茹面仍是怔忪和擔憂，傅錚索不再說這些，只淡淡著，寬道：“阿茹，你如今最大的本事不是知道這些，而是伶牙俐齒的一張，跟人吵架總會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盯著梅茹嫣紅的看。

梅茹當時臉騰地就紅了，又想給捅他刀子了。

見這樣，傅錚哼了一聲，冷冰冰轉開眸子，不咸不淡的說了一句：“你不是最會氣人的麼？”

……

這會兒底下諸人真的是吵得不可開。

梅茹知道哪些該爭，哪些能稍微退讓一步，哪些是隨便和個稀泥。秉著這些原則，也算是勉強舌戰群儒。這一日下來，梅茹口干舌燥，腦袋嗡嗡響，嗓子還干。從行宮出來，梅茹一句話都不想說。

傅釗行在旁邊，也不說話。

快到宮門口時，就要見到梅湘了，他終于赧然佩服道：“循循，你真厲害。”

陡然被他這麼一夸，梅茹愣了愣，偏過頭來。個子比他矮上一些，如今還需要稍稍仰起頭。薄暮下，梅茹一雙眼亮晶晶的，眼波流轉，就這樣定定過來，傅釗驀地不好意思的笑了。

他一笑起來，就和傅錚完全不一樣，整個人沐浴在薄暮下，眉眼之間淡淡的冷峻退下去，皆是年青的暖意，臉頰還有點暈開的紅暈。

見他莫名其妙的笑，梅茹也忍不住撲哧笑了。

悄聲問：“殿下，我先前吵架的樣子是不是很嚇人？”

“不！”傅釗連忙搖頭道。

循循氣定神閑的坐在那兒，又不疾不徐的反駁，那樣子最能氣人，亦最是好看。

頓了一頓，他道：“我瞧先前宮外有賣早杏的，循循你要嘗嘗麼？”

梅茹是有些干，點頭道：“好啊。”又道：“書上說西羌的瓜果又甜又脆，咱們好容易來一趟，辛苦至極，五臟廟還是得祭一祭……”

說話間，二人慢慢往行宮外走。悄悄的，傅釗又偏頭看了梅茹一眼，不過很快的收回目，不知想到什麼，他還是抿著笑。

他們到了宮外，才發現賣早杏的攤子已經不在了。二人期盼一時落了空，皆有點失落。梅茹道：“咱們是沒這個口福了。”

“說不定還會有呢？”傅釗道。

這一日夜里，為防止再度遇襲，宮中沒有設宴，驛館亦加強了守備。

梅茹雖然累，卻沒有立時歇下，而是執筆將今日進展記錄下來。如今沒有丫鬟在邊，凡事都得自己來，又要研磨，又要挑燭火，忙的不亦樂乎。

忽的，梅湘在外頭敲門：“循循。”

梅茹連忙過去開門：“哥哥怎麼來了？”

今夜梅湘巡邏，心里頭擔心自己的妹妹，所以過來看看，順便——他手里提著一筐早杏。梅湘道：“循循，這是十一殿下讓我拿來的，說是給你解。”

就見這早杏一個個青中泛黃，圓溜溜在一起，堆得是滿滿一筐。而且，應該是都洗過了，上面還掛著水珠子。

梅茹一怔，問道：“殿下他哪兒來的？”明明他們今日從宮中出來，就沒遇到賣杏子的。

梅湘搖頭：“殿下沒說。”

梅茹隨手撿起一個，咬下一口，那滋味真的是又甜又脆，好吃的當即瞇起了眼，滿足的不得了。梅茹順便借花獻佛道：“哥哥，你也嘗嘗？”

對著自己捧在心尖上的妹妹，梅湘有些話不好多問，又不能多說。只是一想到自己如花似玉的妹妹被外面的傻小子惦記上了，他這個做哥哥的，心里頭難免有些不快。但如今瞧下來，這位十一殿下對循循是真的不錯，兩個人小吵小鬧能說上話，還知道拿吃的哄循循高興，就先勉勉強強看過眼吧。

翌日，梅茹遇到傅釗，自然欠謝過他，又問：“殿下，那早杏你如何得來的？”

傅釗沒答，只眼饞的問：“好吃麼？”

這話一出，梅茹聽出來不對勁，驚訝道：“你自己沒留著？”

傅釗自覺說，他搖搖頭。

梅茹隨兜里還裝了幾個，這會兒一腦遞給他，那些早杏被握在手里，愈發顯得圓。傅釗只撿了一個，卻也沒吃，一直留在手里。

這一日繼續商議，傅釗淡然的坐在上頭，手里還在那個早杏玩。

旁邊的阿眸看見了，忍不住“嘁”了一聲，不知對旁邊的宮吩咐了什麼。頃，那些宮捧著好幾盤瓜果進來，在前面擺一排。阿眸得意洋洋的看了傅釗一眼，自顧自吃起來，就不給他吃！

傅釗冷笑，他將那個早杏慢悠悠收進袖子里，旁若無人的從前面果盤里拈了一片瓜吃起來。

阿眸目瞪口呆，傅釗才不理，吃完一片，又拈起一片。

這還不過癮，他吩咐邊的人，端了一盤遞到梅茹跟前。

阿眸氣得要命，連忙吩咐宮又通通撤了，這些人真無恥，要他們進貢銀子、進貢人，還要他們割讓城池，現在連一盤瓜果都要搶！

見傅釗邊的小廝端了盤瓜果下來，梅茹抬眸向上座二人，瞧了一眼，就知道這二人又在同鴨講的吵架呢。

梅茹了眉心，也不客氣，吵累了，自顧自拈起一片瓜潤潤嗓子。

對面那幫老頭見著了，不由又是大吃一驚，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魏朝派來的這位姑娘，還真是……夠自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