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已經冬，天氣怪冷的，靜琴挑了挑燭火，屋子里更亮堂了些。

暈黃燭火下，梅茹穿著件桃紅小襖，烏發散下來，耳間是米粒大小的墜子，低頭寫字的時候，會輕輕的搖呀搖。

“三姑娘，夜深了，該歇下了。”靜琴小聲勸道，重新遞了個暖爐過去，繼續道，“若是被夫人知道，又是要說姑娘不仔細子。”

梅茹擱下筆，接過銀鎏金簪花暖爐，無奈嘆了一聲。

這幾日西域局勢突然不穩，異頻發，鴻臚寺里面的那些小吏、寺丞每每談起來，皆是憂心忡忡。梅茹聽多了，也知道局勢不太妙。想到自己這兒堆了好幾摞西域的書，就想盡快譯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麼用。這些天梅茹便在忙這些，就連今兒跟平先生學柳琴，還因為走神挨了一頓罵。

思及西域之，梅茹不由顰眉。

哥哥這幾日來過信。信里，他那兒的形一字未提，只說今年不能回來過年，讓大家莫惦記他。

可就算哥哥不提，梅茹還有府里眾人亦知道梅湘在陜甘，是挨著西域的，他那邊的局勢肯定比京城更張。如此一來，梅茹不免愈發擔心，又猜會不會打仗。

至于董氏，哥哥信里果然沒再提，只問了一句玥姐兒如何。年中的時候得知董氏訂下親事，梅湘急匆匆一連發回來好幾封信。梅茹看在眼里，只覺得難。但后來，哥哥就不再提這事了……也不知他一個人在那山長水遠的地方究竟如何，心里頭好不好過。

如此思量著，梅茹提起筆，實在寫不下去，又輕嘆一口氣。

翌日，從平先生那兒出來，梅茹先去董府。

自從董氏和胡三彪定下親，錢氏雖然消停了，不再到相看，可話里話外夾槍帶棒，難聽至極。這會兒見到梅茹，錢氏自然沒什麼好臉，更是三句不離銀子，只想從梅茹這邊掏錢。主要原因麼，是因為定下親事之后，胡三彪便請梅府停了每個月的銀子，他直接給了董氏一筆銀子，讓自己缺什麼就添什麼，省的這些氣，又多梅府的恩惠。

斷了財路，錢氏哪兒能不慪氣？

梅茹懶得跟多費口舌，只坐了一會兒，就往董氏院子里去。

天氣雖冷，但屋子里燒著炭，暖烘烘的，比去年可是好上太多，梅茹悄悄點頭。

掀簾進到里間的時候，董氏正穿著家常的丁香襖子，頭發半綰，坐在炕上繡花呢。見到梅茹來，董氏極高興，抿一笑。這些日子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煩，這一笑，面紅撲撲的，臉頰圓潤，人也神許多，好像又變梅茹記憶里的那個嫂子了。

梅茹心頭一喜，也笑了。

“姐姐，這好東西哪兒得的？”指著收在一邊的狐貍圍邊好奇。這狐貍純白，上去又又，是真的好東西。

董氏了一眼，赧然道：“前幾天你胡大哥托人送回來的，說是京城天氣冷，風大。”

沒想到胡三彪那種糙漢子，還知道這些！梅茹挑了挑眉，再思量到自家哥哥……不由又替哥哥嘆了一聲。隨便說了幾句話，梅茹問：“姐姐，胡大哥過年可回來？”董氏與胡三彪的婚事就定在明年二月份，如果胡三彪過年回來，再準備準備，正好親。

“還不知道呢。”董氏淡淡道，“好像說營中有事，得多等幾天，才能定下回來的日子。”

梅茹心里咯噔一下，胡三彪肯定是因為西域異耽擱的，就不知道是不是真要打仗了。

心里揣著事，去鴻臚寺的路上也變得憂心忡忡。上輩子這事兒離遠的，可這一世自家大哥還有這位胡大哥都卷在其中，梅茹心里不免擔憂。

到了鴻臚寺，梅茹隨著小吏去最后面的書房。那里人最亦最安靜，還有歷代記錄可查，這些日子總要來這兒看上一個時辰的書。

傅釗今日沒來，梅茹心里略微輕松。論來論去，這位還是前世的嫡親小叔子，偏偏最近苗頭不太對，尤其梅茹在圍場傷之后，傅釗對愈發好了些。梅茹心里約有些不對勁。

今日書房照樣安靜，梅茹在里面看書，只聽見外面兩個看門小吏在窸窸窣窣的聊天，似乎也在說西域那邊的事。梅茹不由悄悄豎起耳朵。

一人輕聲嘆道：“這年恐怕過不好了。”

“可不是麼？”另一人接道，“聽說陛下昨夜急召太子商議，咱們寺卿劉大人也一并被召進宮呢……”

聽到太子的名號，梅茹不由自主皺眉，再想到那人打量自己的赤.的眼神，梅茹更是不寒而栗，胃里一陣陣的泛惡心，難至極。努力凝起神，不去聽這些，就連外面的人突然止住話頭，梅茹也沒多在意。

驀地，書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這兒極有人來的，梅茹愣了愣，扭過頭怔怔過去——

門邊落下一道清癯影。

“三姑娘。”那人這樣喚。

這個聲音宛如噩夢，梅茹渾瞬間發麻。

又是太子！

他這會兒立在門邊，玩味的打量著里面的人，角微揚。

子僵了僵，梅茹冷冷福道：“殿下。”

太子頷首道：“本宮今日來，是向劉大人請教些西域之事。聽聞三姑娘這些日子都在鴻臚寺，又對西域頗有研究，于是順便過來瞧瞧。”他說著無比自然的走進來，那臉上笑意愈發明顯。

意嬋連忙擋在自己姑娘前。

太子見狀輕哼一聲，對著梅茹調笑：“三姑娘，這是做什麼？本宮還能吃了你不？”

這樣的輕佻，梅茹只覺得惡寒。兩道月眉稍稍輕蹙，面上不得不畢恭畢敬道：“回殿下的話，臣并不通什麼西域之事，更談不上頗有研究，實在不敢在殿下跟前獻丑。”

“無妨，本宮就想聽你說話。”太子大喇喇的在梅茹先前的玫瑰椅上坐下。他隨意的靠著那兒，眼角余里瞥見旁邊小案幾上擱著一冊西域通鑒，一道瓜片茶，一碟翠玉豆糕，其中一塊僅咬了小半口，上面不經意留著姑娘家的口脂……太子抬眼向梅茹，視線拂過的畔，只覺得這會兒已經聞到瓜片茶的幽香。

把玩著手里的扳指，太子掃了掃意嬋，吩咐道：“你先出去，本宮有要事與你家姑娘商議。”

意嬋自然垂首不。

太子不悅，冷哼道：“朝廷要事也是你這種人能聽的？”又威嚇道：“還要本宮派人請你呢？”

意嬋還是不。

太子這人一向鷙，喜怒無常，這會兒已經明顯不高興了，梅茹攥了攥手，沉聲吩咐意嬋：“你去門口守著。”

意嬋擔憂的看過來，梅茹點點頭安的心。

太子笑了。其實他的眉眼和傅錚有一點點像，只是更加風流。他仍把玩著扳指，慢悠悠道：“三姑娘這才識趣嘛……”說完，招招手道：“你上前些，我們好說話。”這丫頭的段纖纖，那雙桃花眼遠遠看著，就勾的他子有些熱，還有那，而瑩潤，不知親一口是什麼滋味。待直站著不，太子又哄道：“別以為本宮是什麼輕浮之人，三姑娘，本宮今日來，是許你側妃之位的……”

梅茹冷笑，手里不知何時多了一柄匕首。

太子登時沉下臉，霍的站起來，驚呼道：“就憑你要行刺本宮？”

“不。”梅茹漠然搖頭。

話音落，就見將刀尖對著自己口，緩緩扎下去。

梅茹今日是白底紅花的長褙子，那刀一下子下去，正好扎在一朵花蕊中間，艷艷的，分不清是還是花。

“你——！”

太子狠狠驚了一瞬，可不過剎那，他輕輕笑了：“這麼烈的姑娘本宮見的了，倒有些意思。”太子連忙擺手止住：“三姑娘你也別急著求死，本宮這就走……”他說著眨眨眼，意味深長的說：“反正日子長著呢。”

梅茹不說話，只是瞪著他。

太子笑呵呵的離開，經過的時候，抬手就要的烏濃黑發。梅茹惡狠狠的過去，太子無所謂的笑了，他收回手。

直到太子走出去，梅茹還維持著這幅自戕的模樣。

意嬋立刻撲過來：“姑娘！”

梅茹手中一僵，匕首哐當一下掉在了地上，眼眶有些熱，上卻止不住的冷。

打了好幾個冷，梅茹才稍稍平復下來，不忘代意嬋：“今日這事莫傳出去。”又問：“外面的人呢？”

意嬋邊抹淚邊道：“似乎早被太子的人喊走了。”

梅茹冷笑：“這人倒還知道些恥！”

主仆二人匆匆忙忙離開，上了馬車還是驚魂未定。意嬋還是要哭，梅茹已經冷靜下來，太子既然敢說什麼“反正日子長著呢”，近日肯定不會再找，只是那什麼側妃之位，誰稀罕？

梅茹抿著，一臉寒氣。

心事重重，翌日彈柳琴的時候，又惹得平先生頻頻搖頭：“循循，你今日心神不寧，不宜琴。”留下這句話，平先生便回自己屋子里歇著了。

梅茹還跪坐在廊下，捧著柳琴。

隨手挑了幾個音，這柳琴的音本來既高且華麗，可落在手下死氣沉沉，著實不好聽，還很晦，梅茹心里不由越發難。

耳畔是北風嗚咽的呼聲，今日天的厲害，只怕是要下雪了。

嘆了一聲，梅茹就要喚人過來將這把柳琴收起來，料初初抬頭，就見傅錚立在不遠的垂花門里。

梅茹已經有數月沒遇到這人，如今陡然一見，不一怔。

今日天暗沉，傅錚一玄鑲邊金線撒花緞面圓領袍，立在白墻灰瓦旁，雖蕭蕭肅肅，但整個人又不由自主添了好幾分寒徹的郁和凌厲。

他旁還有平先生的家仆跟著，也不知這人來了多久，又聽了多……

梅茹不自在的垂眸。

傅錚偏頭跟家仆代了什麼，那家仆先退到旁邊，他獨自上前，影沉沉。

梅茹那會兒還捧著柳琴跪坐在廊下，聽見他的腳步聲，子略略一僵。傅錚也不說話，只跪坐在對面的團上，慢慢悠悠替自己斟了杯茶，神愈發的冷。

“殿下。”梅茹微微欠見禮。

瞥了一眼，傅錚冷哼：“匕首是防的，不是拿來做傻事的。”他的聲音一字一頓，鉆進人的心里，還是冷的可怕。

梅茹一滯，仍低低垂眸。

從傅錚那兒過去，能看到姑娘家微紅的眼圈兒。

默了默，傅錚問：“傷哪兒了？”

梅茹邦邦回道：“不勞殿下費心。”

“呵——”傅錚還是冷笑。他聲音愈發漠然：“不是本王想費心，是十一弟。聽聞太子昨日去過鴻臚寺，他便有些擔心，于是讓本王今日來平先生這兒走一遭，瞧瞧你。”

聽聞是傅釗，梅茹心底莫名一松，還是低著頭，道：“多謝十一殿下。”聲音比先前了一些。

拂了梅茹一眼，傅錚移開視線，只向別。

今日天氣真得特別沉。

沉默頃，傅錚眸愈發幽深，他冷冷道：“那人近來會分.乏，三姑娘你不用太過擔心。”

這幾日西域異，梅茹知道太子肯定要領兵打仗，自然分.不暇顧不上，傅錚大概當不知道此事……這會兒梅茹也不多說，更不多問，只“嗯”了一聲，客套道：“多謝殿下提醒。”

“不必謝。”傅錚淡然回道。

兩個人之間忽然安靜下來，安靜的只能聽見風聲。

想到最近的那些傳聞，再想到上一世的喪子之痛，梅茹心口有些。頓了頓，問：“殿下，雖然這話不該我來說，但殿下您真的要娶周姑娘麼？”

傅錚轉眸。

男人視線沉沉落在的發間，梅茹后面的話忽然就不知該怎麼開口了，抱著柳琴跪在那兒。

傅錚也不說話，他斟了兩杯茶，一杯遞給梅茹，一杯擱在自己面前。

“三姑娘，”傅錚道，“若本王說我要娶你，你嫁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