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麗人獻茗：君山銀針、獅峰龍井——乾果四品：香杏仁、冰糖核桃、白玉桃仁、炸腰果——餞四品：櫻桃、花盞橘子、金棗、釀龍眼——餑餑四品：糯米涼糕、翠玉豆糕、鴛鴦卷、椰子盞——醬菜四品：紫香乾、雪裡蕻、桂花辣醬芥、甜酸瓜——」

在膳房掌事太監報菜名的聲音當中，我伴著南承曜緩緩步清和殿，儀容端莊，邊微笑溫婉完，無懈可擊。

只是心中，卻不由得有些沉鬱揮之不去。

我一直忘不了宣政殿，皇上臨去時看我的那一眼，含了大多難以言喻的晦暗緒在其中，莫測高深。

雖是不後悔今日所為，然而心深，卻也是有幾分不安的，我知道自己的言行，必然在皇上心中存下了對慕容家的疑忌，只是不知道，這疑忌有多大，又會有怎麼樣的影響。

這樣想著，下意識的便轉眼去尋父親母親，他們是早早來了的，坐在玉階之下的首席，而瀲沒有和他們同席，被安排在了第三席。

見我與南承曜進來，父母連忙起上瀲一道過來見禮，我雖心底不是滋味，面是卻只能微笑如儀，眼睜睜看著父母在自己面前躬下拜。

見禮過後，父親同南承曜隨意的說著此次征戰的況，我與母親自然只能在一旁微笑傾聽，我看見母親雖是笑著，眼底卻不免帶了些約的擔憂，我知道必然還在為了瀲不肯娶公主的事心。

不由得將視線越過母親去看跟在後的瀲，他今天由於是以平功臣的份的宮，因此與趙漠歐獻一樣穿了在軍中時候穿的甲冑，只是沒有偑劍。

銀甲清輝，又了行軍作戰時的風塵疲倦，他看上去只有說不出的英姿俊朗和意氣風發，整個人彷彿都散發著芒，人沒有辦法移開視線。

此刻，他站在那裡，聽著父親與南承曜之間無關要的場面話，又因為家規極嚴不敢走開，因此，面上表顯得無聊至極。

我見他似是努力忍住想要翻白眼的衝，卻正好撞上我的視線，於是很快的對著我展顔一笑，眉目間明朗乾淨。

我本想代他幾句的，但奈何場合與時間都不對，又想到南承曜既然已經應承過不會讓瀲違心的卻娶公主，於是也就放下了心，只對著他輕輕回了一個微笑。

「前菜七品：松鶴延年、芥茉鴨掌、凰展翅、蝦籽冬筍、天香鮑魚、三瓜卷、椒油茭白——膳湯一品：竹蓀魚…——」

隨著小太監捧著膳盒悄無聲息的魚貫而，太子並灩兒亦是雙雙步了清和殿，這是我自離開上京之前，太子府那一別之後，第一次見到他們。

我看著太子殿下寬厚依舊的眉目，以及灩兒面上那抹完得無懈可擊的微笑，很多事，突然不輕罪控制的就在眼前一一浮現。

我想起了那支笛子，想起了董氏父子，想起了遠去漠北的種種，想起了鄴城蒼灰低垂的天幕，想起了那個年輕戰士略帶的最後笑靨，也想起了幾個時辰前，宣政殿的那幅題字。

心湧上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緒，我暗暗做了個深呼吸，然後溫婉笑著，隨著南承曜一道行下禮去。

我與南承曜行的是家禮，只是略微福了福，而父親母親對太子及灩兒則是行了君臣之禮。

我看著灩兒得微笑著輕輕抬手示意雙親起，只是那微笑之下，或許也藏了和我一樣的無奈心酸。

見禮過後，南承冕親厚的上前親自握住南承曜的手，言辭殷殷的開口道：「三弟，你這次大勝北胡，真正讓我南朝威揚四海，做哥哥的很是高興啊！」

南承曜淡淡一笑：「全靠聖上與太子聖明燭照，不然也不會有此大捷，臣弟怎麼敢將功勞據為已有。」

南承冕依舊溫和笑道：「三弟太過謙了，你不知道，因著此次的大捷，父皇有多高興，你們的班師大軍距離上京還有半個月腳程的時候，父皇就已經吩咐我著手籌備著今晚的慶功宴了。」

南承曜微笑應道：「皇兄費心了，臣弟在此謝過。」

「一家人，還說什麼謝不謝的，你在前線浴拚殺，做哥哥的能做的也就只有盡心備下點酒菜，實在慚愧。」

「太子殿下擔家國社稷，乃千金之軀，自然不能冒任何風險。」

南承冕聞言一笑，也不松手，徑直拉著南承曜一道往玉階之上走去：「大家怎麼都站著，這就各自席吧。」

清和殿宴席三級玉階，最高一級的主位自然是留給皇上和慶妃娘娘的，我與南承曜的席位在第二級玉階的左側，太子殿下與灩兒坐在右側，最下面一級玉階則是留給其餘皇子公主並一眾嬪妃的席位，而玉階之下，便是臣子的宴席。

我們方座沒多久，第一菜便絡繹不絕的傳殿，小太監拉長了的聲音尤顯尖細——

「菜三十六品：砂鍋煨鹿筋、紅梅珠香、尾魚翅、白雲豬手、串炸鮮貝、蝴蝶蝦卷、花裡脊、山珍刺五加、玉筍蕨菜、鮮蘑菜心……」

在長長的通報菜名聲中，席間眾人紛紛起，靜靜侯著，既然菜開始上了，那便意味著聖駕就快到了。

果然，不一會，宣禮太監響亮的通報聲過了膳房太監的聲音：「皇上駕到，慶妃娘娘到——」

眾人紛紛行禮接駕，皇上攜慶妃娘娘緩緩步上玉階，自我們旁經過時，我低首斂容，只聞得到一陣幽嬈香氣直心脾。

皇上與慶妃娘娘坐定，方示意眾人起席，我抬眼看去，慶妃已經換下了方才見過的那套湖藍，穿著一襲明黃繡凰的金綾緞，手挽玫紅煙羅，瑰姿豔逸，仰雲髻，俯弄芳榮。

待眾人坐定後，古樂聲響，十二名著華服的宮焚香宴，在們後，是當朝懿公主南承睎，關正裝紅，笑意明豔人，親手捧了金盃酒，步上玉階，在皇上向前盈盈下拜，端酒舉過頭頂，落落大方的微笑道：「請父皇升酒犒賞功臣！」

皇上如傳言一樣很是寵這個兒，一手接過金盃，一手親自拉起了南承晞：「怎麼是晞兒親自來了，朕方才還在奇怪怎麼在席間見不到你。」

太子起笑著回應：「是九妹非要如此，我被纏得沒辦法了只好允了。」

懿公主向著皇上甜一笑：「太子哥哥為了朝政日夜勞，三哥哥為了國家浴沙場，晞兒為子，不能為父皇分憂，就只好親奉酒，盡自己的一片心意，也算是，不白擔了南朝公主和父皇兒的名號。」

一番話，將本不合時宜的舉止說得理，更能深得上意，看來真如外界傳言所說，這位公主，熱心朝政，若為男子，那便是一個不容小視的厲害角。

我忽然就想起了那日在相府瀲對我說的話——天家公主，哪一個是省油的燈，而這位懿公主，又要更費油一些。

這樣想著，不由得就帶上了些宛爾笑意，轉眼去看瀲，他倒是一眼都沒看懿公主，面上神還算平靜，只是眼底的那厭煩若不是親近的人，是不會察覺出來的。

大概是到了我的視線，他轉眸看我，許是察覺到了我微笑中打趣的意味，他挑眉斜睨我，我不覺笑意更深，他也沒撐下去，重新對我明朗一笑。

「慕容瀲不看他未過門的妻子，倒看你這個姐姐做什麼？」

南承曜含笑的聲音輕輕響起，我轉眸看他，略帶嗔意的輕笑道：「殿下，你可是答應過我的。」

他邊的弧度一深，正說什麼，已見皇上高高舉起了金盃：「朕以此酒，賀我南朝勇士凱旋，威揚四海！」

「謝陛下！」眾人紛紛舉杯應，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一杯飲盡，皇上又對席間眾人說了幾句場面話，方才將金盃還到懿公主手中的托盤上，慈笑道：「晞兒向來懂事，朕沒有白疼你，快席去吧。」

懿公主一笑，捧了金盃蓮步輕移，儀態萬千的走出清和殿，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自己的先為主，我總覺在路過瀲所坐的席位時，略微的放慢了腳步，視線也有意無意的飄去，而瀲一如既往的沒注意。

不一會兒，懿公主便換了件黃彩蝶雙飛的碧霞羅回殿席，方一坐定，第二四十八品菜便端了上來，烏龍吐珠、干連福海參、蟹雙筍、沙舟踏翠、腰果芹心、明珠豆腐、草菇西蘭花……無不鮮緻，盛至極，而伴席歌舞，亦是準備得侖幻，猶如天音仙姿，疑似夢裡。

想來，南承冕為了今日的慶功宴，是花了很多心思的，雖然他為的不是南承曜，而是皇上。

待到第三七十二品菜撤下，皇上緩緩笑著看向父親母親與瀲坐的席位，不急不徐的開口道：「慕容丞相不僅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膝下子亦是國家棟樑，此次平定北胡一役，丞相的子均是功不可沒啊，尤其是慕容瀲，親上戰場，浴殺敵，戰功顯赫！」

父親慌忙避席而出謙辭道：「慕容一家深君恩，所作所為均屬本分，皇上這樣說，實在臣惶恐。」

皇上淡淡笑道：「慕容丞相就不用過謙了，朕向來賞罰分明，此次平定北胡一役的功臣，朕均已論功行賞，惟有慕容瀲，因為之前並不是朝廷在編員，所以朕遲遲沒有定論，今日慶功宴，實在是不宜再拖了，朕就當著這滿朝文武並眾位皇親的面，親封慕容瀲為我南朝上將軍，不知道慕容丞相意下如何？」

父親與瀲忙跪地叩謝：「謝皇上隆恩！」

皇上微笑著點了點頭，看向瀲道：「起來吧，上前幾步讓朕看看。」

瀲依言而行。

皇上略帶笑意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後微笑道：「果然是年英雄。」

我的心裡微微一沉，聽皇上的語氣，似乎是想在這宴席之上就提起瀲與懿公主的婚事，雖然南承曜應承過我，可是此時此景，事出突然，我雖然相信他，可是瀲卻是不知道這回事的，我實在害怕他不知轉圜的直接出言抗旨，造不可預計的後果。

我的心略微焦慮，不知道是不是反映在了面上，只覺得自己放在案下的手一暖，南承曜手覆住了我的手背，他倒是沒有轉頭看我，只是握著我的手微微一。

我明白他的意思，心下稍安，還來不及表示些什麼，皇上淡淡帶笑的聲音已經響在這清和殿：「慕容丞相，不知道你這孩兒可有定親，又或者是有心上人了沒有？」

父親忙恭敬應道：「犬子年紀尚小，又一副心思全在兵法劍上，還沒有考慮婚嫁之事。」

皇上似是滿意的微微頷首，正開口，瀲卻搶先一步明朗笑道：「皇上，臣先前有幸看過皇上題在『雪天破陣圖』上的墨寶，其中有一句讓臣至今記憶猶新。」

皇上不意他會突然將話題轉到這件事上，微微一怔，但或許是不願拂了新封上將軍、大概也是未來駙馬的意，況且他提的又是這樣一件事，於是含笑問道：「哦，是哪一句？」

瀲劍眉微揚，目奕奕的朗聲念道：「將軍百戰穿金甲，丈夫一諾誓許國——皇上真正寫出了微臣的心聲！」

皇上微微一笑，雖是沒有說話，然而目中，卻帶上些讚許和得意的神。

而瀲卻突然正斂容，對著天子抱拳跪地，目如炬，一字一句朗聲開口道：「天恩浩，慕容瀲今日在這清和殿上得封上將軍，必將披肝瀝膽、勇殺敵，以報皇上深恩！微臣在此一諾許國，若非有功業建樹，否則絕不言家業妻小！」

皇上略略一怔，隨即目帶笑意的開口道：「上將軍有這樣的心，朕很是欣，不過，若是真你戍邊殺敵耽誤了娶妻生子的大事，只怕你父親要找朕訴苦來了。」

父親忙道：「微臣不敢。」

而瀲亦是正道：「保家衛國，本是男兒職責，臣在鄴城的時候，曾與龍飛將軍秦昭有約，他保漠北，臣守南疆。今日微臣藉著新封，就在這清和殿向皇上請旨，將臣派往南疆鎮守，五年為期，臣若是不能肅清齊越屢犯一事，絕不還朝覲見聖顔，列不輕言娶妻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