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欣然畢稼年那一下砸得又連著在舍閉門請休了三天, 好似那一卦不是算的一般。后來聽原舟說才知道,那天朝上一番鬧劇,不等退朝就已經傳得沸沸揚揚, 現在滿長安都已經聽說算的卦象。
“你也別怪畢大人, ”那天下午, 同原舟躲在院子里剝核桃,對方勸道, “畢大人是當年夏將軍舊部, 過夏將軍大恩。你這麼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推夏世子去前線送命,不怪他跳起來打你。”
他一說起這個秋欣然還覺得包著紗布的額角作痛, 小聲道:“那也不興手啊……”
原舟看一眼:“他一貫是個暴脾氣,上回因為軍務和汪大人當朝抱在了一起打,那才是拉都拉不開, 就那一回圣上降職, 好不容易又提拔上來了。前些日子這一出,估計又得回去。”
秋欣然嘆一口氣:“最近都外頭怎麼說?”
原舟隨口道:“說什麼的都有。你卦名在外,還是有不人相信你說的就是天命。但朝中反對者為多,有人說你這是挾私報復, 說圣上若當真聽了你的話就是聽信讒言, 妄殺忠良。”
“誰這麼大膽子?”秋欣然目瞪口呆。
“就是畢大人。”
“……”
“不過夏世子昨日聽說此事,主宮請纓,跪請出兵。圣上到底還是準了, 應當不日就會下旨命他領兵琓州。” 原舟慨道, “現在外頭人人都在夸贊夏世子忠孝雙全, 夏家滿門忠烈。我看戲園子出個很快就要出個新本子,你就是那唱白臉的上臣,他就是英武不屈的俊秀武生。”
“……”
秋欣然看著手上剝了一半的核桃, 頓時就沒了胃口,悻悻地拍了拍手上的殘渣:“這麼說倒還是我全了他,他是不是該謝謝我?”
原舟看的眼神如同看著一個缺心眼,過一會兒才斟酌地問:“聽說夏世子三日后出發,你要去城外送行嗎?”方才還略帶不服氣的立即慫了回去,目游移:“咳……我頭疼得厲害,恐怕還要好好休養。”
夏修言走的那天是春日里一個水未消的清晨。
他站在城樓上著列隊等在城外的兵馬,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還在琬州的時候,夏弘英每回去軍營都會帶上他。從琓州的城墻上往外看,能看見萬里的平原,那時候父親問他:“言兒以后想干什麼?”
“想打仗。”他由男人牽著手站在城墻后,仰著頭說,“把那些迖越人趕回去。”每當這時夏弘英就笑起來,他會彎腰把他抱在自己的懷里,好他看得更遠些,對他說:“你爹可不會把這個機會讓給你。”
等他再大些的時候,夏弘英就不這麼問了。他開始顯得憂慮又心事重重的,父子二人騎著馬從城外回來,夏弘英就會問他:“言兒日后想留在琓州還是回長安去?”那時正是黃昏,塞外的落日半掛在空中,好像還能聽見風掠過草尖的聲音。半大的年騎在馬上從遠收回目,想一想說:“琓州。”
男人頓一下,恍若不經意道:“你娘或許會希你回長安去。”
年踢了下馬肚子,丟下一句:“你若知道我娘想什麼就不會是今天這樣了。”說完留下個背影朝城門跑去。
再后來,他從琓州離開的那天坐在馬車上。隨車的小廝站得遠遠的,看父子兩個如對峙一般在車里車外僵持許久。夏弘英最終敗下陣來,剛開了口:“你回長安以后……”
“有什麼以后,左右不過是有一天過一天就是了。”坐在車上的年賭氣似的冷淡地打斷他。夏弘英一僵,嘆了口氣:“我有時候想,你若不是我與明的兒子,或許倒快活些。”車上的年像是人踩了尾的貓,豎起一的不可思議地盯著他:“你——”他氣得不輕,又說不出來狠話來,半晌將車簾子放下來沖遠的小廝喊:“我們走!”
馬車起來的時候,夏弘英又喊了他一聲。車夫忙停下車,夏修言坐在車里沒有彈,半晌才聽見車外男人說:“爹在這兒等你回來。”他最終也沒有聽見車里傳來的回應。
馬車行過黃沙大漠,平原峽谷一路到了繁花似錦的長安,現如今他終于要回去了?那個說會等他回去的人卻生死不明。
夏修言心想:那人一向說話不算數,但只要這一回能守約,過往種種在他心里皆可不作數。
“夏世子。”
下到城墻下時夏修言忽然聽見有人喊他,回過頭看見站在后著道服的年時微微一愣:“原押宿?”
“我聽說世子今日離開,想來送送你。”他邊說邊轉頭看了眼四周,才發現這附近只有他一個,頓時有些發愣。夏修言像是看了他的想法:“宮中昨日已設宴踐行過了,今日離京不打算驚旁人。”
“原來如此。”原舟有些尷尬地干笑一聲,他平日里并不同夏修言打道,自然不知道這事。原以為今天多半是史勐走時那樣場景,到時自己在人群里上前道個別倒也不顯得突兀,如今這樣卻是著實有些刻意了……
夏修言看他一眼,見年木簪束發,穿著一雪青的道服,十分眼,想來應當是他們師門里的道服。他頓了一下替對方解圍道:“隊伍就在外頭,原押宿既然來了,不如就送我到那兒吧。”
原舟一愣,忙微笑道:“自然好。”
二人一路無話默默朝著城外走去,原舟平日倒也不是個笨拙舌的,只是如今只他們兩個,倒一時不知說什麼了。
等到了城外,夏修言回過神與他告辭:“多謝原押宿,就送到這兒吧。”
原舟同他拱手:“世子此去一切小心,諸事順利凱旋回朝。”
“承你吉言。”
原舟又慢吞吞道:“臨行前在下也沒準備什麼東西,不如送世子一道平安符吧。”他從袖子里取出個疊三角形的黃道符來遞給他,夏修言接過一看,扯了下角:“這平安符我府上也有。”
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原舟好奇道:“這是我師門所畫的道符,世子從哪兒來的?”
“府中老奴有段時間夜里睡不好,得秋司辰贈了兩個。”
原舟沒想到他會主提起秋欣然,一愣之后連忙道:“原來如此。聽聞世子今日離京,師姐本也要來送送的,不過大夫勸傷好之前多加休養,這才作罷。”
“是嗎?”夏修言淡淡道,臉上看不出神,“秋司辰的傷如何了?”
原舟聽他口吻倒不像記仇的模樣,忙趁熱打鐵替秋欣然賣慘:“已沒什麼大礙,不過聽大夫的意思恐要留疤。子,留疤總不是好事……”他干笑幾聲悄悄瞥了眼對方的神,見他沒什麼表,便又訕訕打住:“咳……總之,這一路世子保重。”
“謝過原押宿了。”
夏修言同他回了個禮,轉朝著城外的大軍走去。
高旸騎在馬上,一早等在了外邊,自然也看見有人陪著夏修言從城門走出來。等夏修言走近跳上了馬,才問:“那是誰?”
“司天監的原舟。”
高旸一愣:“他怎麼來了?”
“送送我。”
夏修言翻上馬,他手上還拿著方才接過的那個平安符,高旸自然也看見了,過了半晌還是忍不住問:“秋司辰沒同他一道來嗎?”
坐在馬上的人作一頓,側眼看過來,高旸自知失言,忙道:“世子之前說秋司辰已知道了您多年來假意服藥的事,萬一等我們離京,將此事泄……”
夏修言冷淡道:“此去琓州,我若死了,此事便沒必要再提;我若僥幸不死,說不說出去于我也沒有什麼威脅。”
高旸覺得也有道理,但還是忍不住皺眉道:“但我真想不明白,這回到底是什麼用意?”
夏修言這回半晌未作聲,過了許久才道:“不管什麼用意,只管先打好眼前這一仗就是了。”
高旸言又止:“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圣上這是讓您去送死……”
夏修言看他一眼:“就算是送死,你想死在長安還是死在琓州?”
高旸渾一震,目堅定地咬牙道:“琓州!能殺一個迖越人我這條命就算值了!”
夏修言垂眼短促地笑了一聲:“列兵,我們此行不是送死去的!”
高旸打馬往前跑去,夏修言還在原地,那枚黃的道符折的平安符在他指甲翻來覆去,不知他心里想著什麼。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手將那個道符拆了開來。這道符折法特別,他拆得不快,等拆開后他將符紙翻了個面,發現不知是誰在紙的背面寫了四個小字:生機在南。
他此行往西,紙上卻寫生機在南?
夏修言垂著眼,依著原樣又將道符折了回去。
遠風煙萬里不見歸途。坐在馬上的人最后勒韁繩看了眼后氣勢宏偉的長安城,調轉馬頭策馬向西奔去。他后朝初升,霞萬丈,裹著年西行的影,刺破了風沙卷起的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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