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亨外表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其實他比同齡的大多數人都明。

自從第一次在飯桌上見到邊學道，左亨就有種遇見了天敵的覺，那是生本能中最玄妙的直覺。

後來被邊學道當衆打了一頓，左亨幾次想找邊學道算賬，結果都是剛產生想法就打退堂鼓，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很窩囊，可就是不想再見到邊學道，發自心底地不想。

尤其是前陣子左亨爸爸被人舉報，費了好大勁，用了很多關係，花了好多錢，才把自己摘出來，沒讓仕途阻。

也正是因爲那次舉報，左亨家裡纔給學校施加影響，沒把左亨和邊學道鬥毆的事挑開了分。別的不說，那天左亨是開著奧迪去的，天化日，衆目睽睽，一旦事被炒大，這輛奧迪就夠左亨爸爸雪上加霜再喝一壺的。

左亨心裡清楚，自己今天擁有的一切，都是爸爸手裡的權力換來的，再大的仇，再大的辱，也不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坑爹。

就算出錢找人收拾邊學道，當初兩人公開衝突，不難查到他頭上。報仇是爽了，可也就是一時爽，真把老子坑了，這輩子也就爽到頭了。

眼下不能直接報復，不代表不報復，左亨還是有辦法的。

左亨的信息渠道比一般學生靈通得多，很快就打聽到邊學道見天的往11A對面跑是在等誰。順帶著，他也打聽到了徐尚秀的男朋友陶慶。左亨不想面對面跟邊學道算賬，但給邊學道下絆子還是十萬分樂意的。

看見徐尚秀後，左亨也有點想法，但很快就打消了。

現在想起邊學道的膝蓋，左亨鼻子還會發酸。

邊學道那個瘋狗既然能守了這個生兩個月，自己還是別摻和了，現在自己出什麼壞招兒，都有這個姓陶的頂著，多好個事兒啊！

那天搬完家，邊學道本打算領單嬈去校外吃飯，可單嬈說晚上還有事，兩人就去了校的“雪峰”冷飲廳。

坐在小包間裡，單嬈又跟邊學道提起了吉他的事，邊學道說以後有機會彈給你聽聽，就知道我的水平了。

看著包間牆上不知道留了多年的學生的筆跡，一句句似乎已經到靈魂深的話語，單嬈問邊學道：“你猜這裡寫字的，有多能結婚然後終生相守？”

邊學道說：“猜不出來，但比例肯定非常低。”

單嬈問：“爲什麼？”

邊學道說：“覺。而且，我肯定不會在這裡寫字。”

單嬈問：“爲什麼？”

邊學道說：“稚。”

開學前兩週，楊浩照舊沒去上課，幾乎每科老師都記下了楊浩的名字。

其中教《政治經濟學》的老師尤其不滿，認爲第一節就不來的學生態度非常不端正，在課堂上明言，其他學生有3次機會，這個楊浩只有2次機會，再有1次點名不到，不論筆試怎麼樣都不及格。

中午，李裕和邊學道在食堂看見了一個人的楊浩，兩人坐過去，悶頭吃了一會兒飯，李裕跟楊浩說：“知道爲什麼我唱歌嗎？”

楊浩裡嚼著飯，搖頭。

李裕說：“我小學的時候，跟電視劇裡的人學，結果學口吃了，怎麼都改不過來，後來我發現唱歌不口吃，我就唱歌，天天唱，最後改過來了。”

楊浩放下筷子，看著李裕。

李裕說，“想不想試試？”

楊浩說：“試過，不好使，咱兩況不一樣。”

李裕想了想說：“是不太一樣，還有一招兒。”

楊浩問：“什麼招兒？”

李裕說：“找人多的地方說話，演講，唱歌。”

見楊浩一臉狐疑，李裕接著說：“看過李瘋狂英語沒有，就是舉著胳膊嗷嗷喊那個。”說著，李裕擡起著筷子的手，在頭上掄來掄去，嚇得過道的幾個生都繞開了。

楊浩終於有反應了：“看過。”

李裕說：“就那個，你就學那個，不用那麼賣力，費嗓子，就那個形式，保準好使。我有個同學就這麼治好的，後來變得跟話癆似的，逮著誰跟誰說。”

楊浩擡頭看邊學道。

邊學道看李裕都這麼賣力了，不能拆臺，再說楊浩人很好，真能把他這病治好了，以後他的人生和事業會更順利些，就說：“是個辦法。”

楊浩是個想準了就乾的人。

完全超出邊學道和李裕的預料，在食堂說完第三天，楊浩就出現在了學校主樓門口，捧著本書，大聲朗誦高爾基的《海燕》。

從那天起，東森大學又多出一景兒，在主樓門口、在新樓門口、在食堂門口、在超市門口、在澡堂門口，只要是人多的地方，楊浩都會不定時出現，捧著本書，迎著學生流，大聲朗誦。

這個時候如果站在高俯瞰，下課從教學樓涌出的學生像奔騰的江水，而面對著主樓大門一不大聲朗讀的楊浩就像一塊凸立的巖石、像一固執的淺灘、像一個倔強的江心島，看著他的背影，可以看到一種心。

楊浩的朗誦有三個版本，一個是他寫的自我介紹，大概800字；一個是高爾基的《海燕》；另外一個是《道德經》。

在學校朗誦了半個月，楊浩覺得人還不夠多，還有不人，不夠張，主轉移了戰場，跑到了松江火車站。

開始他選擇的地方是售票大廳，楊浩很滿意這裡的人流量。

找了一個稍微空曠的地面，楊浩清了清嗓子，開始大聲念《道德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周圍排隊買票的、擡頭看進出站電子屏的、手捂耳朵跟人打電話的、拎著大包小包匆匆奔走的、滿車站轉悠撿旅客留下的空瓶子的、裝聾啞人拿個寫著字的小本找人捐錢的，全被楊浩這突然的一嗓子嚇了一跳。

除了見慣各腦殘流氓無賴的鐵路職工和車站保潔人員，不管是不是神病，都主離楊浩這個看上去貨真價實的神病人遠一點。

人流匆匆，楊浩不。

人流熙攘，楊浩自。

楊浩的心神全在怎麼發音順利朗讀上，可是十幾分鍾後，他發現大廳裡的廣播分貝太高，他蓋不住，而且廣播時，他一朗誦就有聽廣播的人用眼睛瞪他。

旅客們瞪他的眼神非常非常的不友善，在第七個中年壯漢加到瞪他的隊伍中時，楊浩離開了售票大廳。

這回楊浩選擇了車站門口。

站在幾臺安檢機中間，楊浩繼續朗讀：“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則多，多則。是以聖人抱一爲天下式。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

還沒等他念完，就被安檢員和便當神病拎到了站前派出所。

在派出所，民警問楊浩：“說吧，你幹什麼的？”

楊浩說：“學生。”

民警說：“證件。”

楊浩把自己的學生證了上去。

民警看了證件，問：“好好的大學生，跑火車站來什麼風？”

楊浩說：“練口才。”

民警說：“我看你說話好的啊!”

楊浩說：“時好時不好。”

民警咬了一下腮幫子，說：“我不管你幹啥，這裡不行，換個地方風去。記住，下次再讓我抓到你，我就通知你們學校。”

出了派出所，楊浩覺得站前廣場也還可以，結果沒兩分鐘就有人來打斷了他的朗讀。

帶著帽子、蒙著圍巾、只一雙眼睛的中年婦湊過來：“小夥子住店不？離得很近，有姑娘！”

剃著平頭、帶著金鍊子的男人湊過來：“哥兒們去南站不，50元一位，還差一個人。”

“看報，看報，晨報、晚報、諮詢報，大黃狗神失蹤，找到後產下人臉狗怪……看報啦……”

不勝其擾的楊浩最後去了過街地下通道口，這裡人多，避風，攏音，環境十分理想。

楊浩閉著眼睛地背誦了一遍《海燕》，低頭時發現腳底下居然扔了五張一元紙幣和幾個鋼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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