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東暖閣。
閣臣們已經退下,乾清宮太監客用跪著給萬曆,司禮太監張宏,廠提督孫海則跪在閣臣們方纔跪的地方。
萬曆的神態疲憊而憂鬱:“這幾年,朕把帑敞開了讓你們用,爲的是什麼?”
“儘快把東廠發展起來”,廠提督東廠,孫海是最大的特務,趕恭聲道:“好替主子爺分憂。”
“這就是你給我分的憂?”萬曆抓起那本《明夷待訪錄》,狠狠丟到孫海上道:“要不是程守訓南下督織造,是不是朕的江山被他們奪了,也還得矇在鼓裡!”
“奴婢該現……”其實太監們從帑弄到銀子,八都中飽私囊揮霍了。兩京十五省,除了天子腳下不敢糊弄,稍遠一點的地方,就一個子兒不捨得花。因此東南轟轟烈烈鬧了好幾年,萬曆卻一直被矇在鼓裡。孫海趕磕頭如搗蒜道:“東廠剛重建了不到三年,人手沒有備齊,訓練也跟不上,奴婢爲了保證京師,把幹力量都留在北京了,南方難免空疏……”
“大臣不可信,侍蠢如豬”,萬曆一臉惆悵道:“朕怎麼就這麼不省心呢?”
“皇上息怒,奴婢已經查辦了南直和浙江的擋頭,並調集幹人馬南下”,孫海趕表決心,下保證道:“一定會讓那些無君無父的狂徒,知道皇上的厲害!”
“這還像句人話。”萬曆面稍霽,向張宏蓮:“張公公,你怎麼看?”
“老奴剛到司禮監時,徐閣老還是首輔,曾記得他數此哀嘆,“其鄉人最無天理,。又聽於此土者,每呼爲鬼國,雲“他日天下有事,必此中創之,。蓋謂朝廷之政令,不能行於此地,而人狡詐,能忍人之所不能忍,爲人之所不敢爲故也。”素來不太出風頭的張宏這次態度也很鮮明道:“……這次的謀逆大案,便是其鄉人目無王法君上,地方長期姑息的結果。老奴觀閣大臣,似又有輕拿輕放的企圖。皇上千萬不要被他們得逞,一定要嚴查嚴辦,寧枉勿縱,絕不能讓逆賊壞了社稷的本啊!”
張公公之所以能在不怎麼奉承皇帝的況下,還坐穩司禮監的寶座,靠的就是這關鍵時劃的眼力勁兒——一他知道這種時候,自己這個太監頭頭,該持什麼樣的態度!
“說得好。”萬曆果然聖心大悅道:“大總管就是跟他們這些飯桶不一樣。”
“老奴以爲,此大逆不道之說,之所以能傳得盡人皆知,寫這本書的自然是始作俑者,但如果早二三十年,肯定掀不起什麼大波浪,八會被當瘋話無人理睬的。”
“那現在爲何……”萬曆有些挫敗道。
“因爲有報紙的傳播鼓吹,有書院在整日宣講,老百姓是愚昧的
所謂衆口鑠金,聽得多了的也就信了。”張宏援緩道。
“是這個道理。”萬曆重重點頭道:“那該如何去做呢?”
“首先,寫這本書的,出版這本書的,賣這本書的,總之與這本書有直接關係的人,統統要立劃抓起來!”張宏狠道:“用謀逆大罪株連滿門,以儆效尤!”
“同時,但凡有轉載、妄傳或者積極評論這本書的,也以同罪論!”張宏殺氣騰騰道:“沒有問題的報紙,也必須停業整頓……皇上,在這報紙上面發表的容,士紳百姓轉眼就能看到,影響實在太大了,所以必須控制在皇上的手裡。”
“唔……”萬曆點點頭,示意他接著說。
“老奴暫時就想到這麼多了。”張宏不好意思的笑笑道。
“說得不錯,已經很難得了,不過還有一重中之重沒提到。”萬曆指一指書架上的第二個屜道:“把張四維臨走前,給朕上的那道折找出來。”
客用趕過去翻找,果然找到了那本折,不佩服皇帝的記。
“從第三頁開始念一念。”
“是。”客用翻開那奏摺,輕輕嗓子道:“私人講學之風,正德前不見於史。嘉靖以來,王學大盛,講學之風盛於宇。時下讀書人,言必稱“陸王王沈”若誰還談程朱,同僑們就會瞧他不起。如此勢之下,學生員對程朱理學再也沒有興趣,紛紛請王學名師至學校開講。學牛竟數量有限,王門衆人惟恐心學傳之不廣,又紛紛創立書院。現在,這些一哄而起的書院,在全國有近千座。與其門生數量相比,大明各級學之生員,不過滄海一粟,微不足道。這些年輕人再不看聖賢之書、考科舉正途,而是一門心思想著如何標新立異。朝廷創設學校,原意是爲管理國家培植人才。那些名朝野的心學大師們創設書院,想的卻是按他們的意願調唆青年士子,如何與朝廷分庭抗禮。若是聽憑這些人胡鬧下去,若干年後,朝廷豈不了一個空架子?”
“如果只是切磋學問求道,其危害倒也不會立顯,然而有以何心、李贊、羅汝芳等爲首之王學泰州派,皆是赤手搏龍蛇,離經叛道之輩,公然藐視人倫,抨擊朝政,肆意污衊皇上和朝廷以博人眼球,所到之萬人空巷,無數無知青年,迷途深陷。如今各地書院講壇,幾乎變了攻纖政局抨擊朝廷之陣地,不僅僅是誤人子弟,更對社賴之安穩造極大危害。”
“聖人有言,“一則治,雜則;一則安,異則危。,如今,各地書院已製造各種目無王法、心懷不軌之輩的場所。書院爲何能夠如雨後春筍般興起?說穿了,就是有當道政要的支持。講學之風,在場也很興盛,一些員對皇上和朝廷心存不滿,自己不敢站出來反對
便藉助心學之流宣泄。還有在野的鄉,以及那些富商綺紳,這些人需要維繫或提高自己的社會地位,於是或慷慨解囊資助,或奔走聯絡組織,名爲講學,實則鄉黨,就是地方吏也莫能與之抗衡。講學講學,醉翁之意不在酒,長此以往,一個反對皇上、反對朝廷的集團將形,天下大患鹹焉。”
“故而微臣請查封天下私設書院,定秦州學派爲邪教,以雷霆手段,掃魃魅魃魃,正本清源……還大明朗朗乾坤……”
“可以了。”萬曆已經考慮,不讓客用再念下去,他對張宏道:“張公公……這是兩年前的一份奏幸,朕看完便出了一冷汗嗎,但當時嫌麻煩,於是一拖再拖,到今天也沒置。終於有了今天的自食惡果。”
“常言道,亡羊補牢,爲時不晚。”張宏輕聲道。
“常言又道……書生造反,十年不。”孫海好容易能顯擺一下……擼起袖子道:“皇上,這件事就給奴婢了……保準把那些書院,全都改豬圍!”
“這麼大的事兒……你得聽張公公的。”萬曆對這個自小的玩伴無比的信任,只是不鹹不淡的叮囑一句,便對張宏道:“張四維說,書院講學之害,以南直、浙江、江西、湖廣爲盛,東廠的人手不夠,廠的不能,你看?”
飯婢知道了。”張宏道:“的八千中,隨時都可以調。”自從沈默不在了,萬曆皇帝便連年募集中,且都要強力壯之輩、寧頑兇悍之徒。宮裡哪需要這麼多人伺候,大都撥給了馬監,練起衛來。
在萬曆皇帝心中,大臣不可信,勳貴雖然好點,但也不可靠,自安全還是得靠太監。靠太監領兵還不夠,還得組建一支純太監軍團,拱衛在自己邊。這次南方的妖書大案,是真把萬曆嚇壞了,必須要調自己的王牌才能安心:“很好,留五幹守衛宮掖就夠了,調三千給東廠……然後你擬道旨意,再調武騾左衛聽用。”
“是。”張宏應了一聲,看來皇帝這次是真下死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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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宏和孫海退下後,萬曆又哈欠連連了,客用趕給他點菸。
萬曆深吸一口,熨帖的打了個道:“今兒個真喪氣,沒一點好事兒。”
“還是有好事兒的。”客用話笑道:“皇上,您的胎筆,終於制好了。”
“快拿來!”萬曆一下來了神,把煙隨手一掐,眼冒紅。
客用便呈上個紫檀木盒子,萬曆接過盒兒打開,用手將黑得發亮的“筆毫,了,一想到它們的產地皆在,上便燥熱起來,喃喃道:“三年啊,三千多個人,才找到這麼一撮……”說著大笑起來道:“幹得不錯,朕重重有賞!”
飯婢討個口彩就滿足了。”客用輕聲道:“修吉壤、修邊牆,這都花線如流水,眼下東廠又要用線,還是給主子省了吧。”
“還真跟朕心,”萬曆把筆尖送到鼻頭嗅了嗅道:“不過你不用擔心,朕富有四海,不死奴才。”說著把筆收起來道:“不給你金銀財帛了,朕給你個差怎麼樣?”
“那得看奴婢能不能擔得起。”
“程守訓的奏很有道理,靠織造來線太麻煩了,得從南方運到京城,還擔心滯銷。不是什麼好主意。”萬曆不捨得用這筆蘸墨,便虛懸著胳膊,憑空寫了兩個字道:“來錢快的,一個是開礦,一個是收稅。朕這次收拾書院,也有殺儆猴的意思。立威之後,就是幹這兩樣事的時候了,你想選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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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一道道諭旨下達,廠衛和軍便開始了調。在大部隊南下之前,自然有無數東廠探打前站,爲雷霆一擊鎖定目標。
而在沈默茶館中的陳人、馬六爺幾位,只是因爲城門失火,而被殃及的池魚,誰讓東廠的探那麼敬業,剛到了上海就張羅著到抓人勒索呢?
上海,鐵鼻巷,東廠偵輯所。
黑沉沉的大門緩緩打開,馬原、陳人、馬六爺幾人魚貫而出,雖然上沒傷,但
擔驚怕折騰了一宿,還是各個神委頓,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見他們出來,等在門口的茶館夥計,趕忙招呼一聲,沈默和鐵山便駕著兩輛馬車過來。
幾人見了沈默,都是眼含熱淚,抱拳作揖道:“秦老闆,您太仁義了,不嫌我們給你找麻煩,還花那麼多線保我們,我們真不知該如待六
“什麼都別說了,先上車。”沈默把馬鞭丟給馬原,掀起車簾道。
馬車上,陳人沒了平時的趾高氣揚,再次道謝後,又連連嘆氣道:“無妄之災啊,……”
沈默拿出香菸給他驚,馬六爺和周老漢也吧塔吧塔起了旱菸,小小的車廂很快就煙霧繚繞。
“我到現在沒弄明白,怎麼就有東廠的人在茶館裡呢?”馬六爺也不雄赳赳了,垂頭喪氣道:“真是對不住秦老闆,讓您停了買賣還破了財。花了多錢,回頭我讓渾家給你送丟。”幾人也點頭稱是。
“只能說是倒霧了。”沈默嘆口氣道:“我方纔打聽過了,昨晚是東廠探第一次出任務,就到了敝店……幾位也無須自責,原先上海城的老百姓聊天,可以說是百無忌,只要較起真來,沒有抓不進去的。”
“唉,以後說話可得加小心了。”侯掌櫃脖子道:“都怨我先提的這茬,線我一個人出了。”
爾用你出,”沈默搖搖頭道:“錢對我來說沒有異議,諸位今後還是省著點花,多買點糧食存著吧。”
“怎麼了?”衆人瞪大眼,如驚弓乏鳥道。
沈默稍稍掀開一點窗簾,一眼外面平靜如常的街市,輕聲道:“這天下,要了……人
…………一……“分割……”……“一
估計還能再寫一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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