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行爲背後，必然有不同尋常的邏輯。方應的目在萬首輔上逡巡，想找出破綻所在，不過表面上也瞧不出來。

“老人家爲何不亮出份來？”想來想去，方應當頭問道，這是目前最大的疑了。

自己帶著打手氣勢洶洶的殺了回來，康監正已經像是死狗一樣被按在地上，還有一二十條大漢兇神惡煞的圍著，這萬安真的一點都不擔心？

或者說，這萬安不擔心自己喪心病狂、窮兇極惡的辱他麼？他當真如此篤定的賭自己還有理智？這滿屋子打手，可都不認識他老人家是哪蔥。

萬安冷哼一聲：“如果你不認得老夫，那老夫自然要亮明份；你若認得老夫，又何須老夫自報家門？”

方應指著康監正，“裡說的莫測高深，其實就是生怕別人知道你和康監正今夜在一起罷？以你的份與欽天監監正結，總是逃不了圖謀不軌的嫌疑。”

方應一邊試探，一遍盯著萬安的面孔，可惜萬安的神依舊沒什麼變化。

只聽得萬安毫不在意的答道：“左右也是不幸被你看到了，老夫眼下也沒法子對付你。你若有心，出去後大可去宣揚今夜之事，然後各憑本事各安天命而已。不必刻意在老夫這裡套話。”

不過從這話裡，方應倒是聽出了幾分服口氣，有點好漢不吃眼前虧的意思。能把一個首輔到這個份上，也殊爲見了。總不能指堂堂首輔沒骨氣到磕頭求饒罷。

萬安又道：“如果你就此退出去，保全老夫面。老夫可以與你換一樁好。如今右都史空懸，副都史屠滽若有意晉升。老夫可以不再從中作梗。”

右都史李裕遷爲吏部尚書後，右都史這個職便空缺出來了，方應的鄉黨屠滽屠大人就是候補人選之一。不過難度很大，因爲首輔萬安必定全力阻礙。

眼下萬安承諾不阻止屠滽晉升，對方應的不可謂不大。往近裡說，這是朝廷九卿中唯一有可能出現的同鄉兼同黨了，其他浙江人短期都無晉九卿；

往遠裡說，屠滽年紀不算太老，在朝時間預計很長。是將來後劉棉花時代可以依靠的大人，如今佈局正當其時。

明知道這是萬安的借驢下坡之舉，但方應還是果斷糾結了......

放棄當場報復換回這樣的好，從利益換角度來看，還是很劃算的。雖說自己面子沒找回來，可是面子說有價值也有價值，說沒用也沒用。

更何況自己就算想現在報復，也真不好下手，缺乏可行。難道指揮手下們將萬安暴打一頓？換回一些實在的好，也未嘗不可。

方應差點忍不住利益，但他又不想顯得自己太好說話。若答應的太痛快，看在別人眼裡簡直有便是娘。

所以方應決定再找個什麼法子。先收回點利息，表現出幾分不爲利益所的樣子。然後再繼續與萬安糾纏，說不定還能多敲詐出些好。

神文明和質文明兩手都要抓。這纔是該有的作風，反正掌握著絕對主權。不怕時間拖延。

這時候方應瞥見護衛萬首輔的三四個隨從，忽然心頭一。外面那些已經被打倒打散的家奴看起來都是康永韶所帶來的。而屋守在萬安邊寸步不離的這三四個纔是萬安的親信隨從。

這並不是說康監正比萬安派頭還大，而是因爲萬安想盡可能低調，所以帶來的隨從不多。至於康監正的家奴們，大概都不知道這被當貴賓的老頭子是首輔。

想到這裡，方應便吩咐道：“聖人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老先生確實不好......”

萬安暗暗鬆了口氣，心中暗笑幾聲。不出所料，這方應果然是利益薰心之徒，有了好便有所取捨了，臉面又不能當飯吃。

不過方應突然擡手指著萬安邊的隨從，“所以就先用他們頂替了！將這幾個拿下，了服丟出去，讓衚衕裡的人看個景兒！”

萬安這邊登時人人變了，就連萬安本人也倏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剛纔他可是一直穩坐如泰山，但現在卻坐不住了！

常言道，打狗也要看主人，這反過來說明了，打狗也能算是打主人的臉。正如眼下，方應不敢輕易萬安一手指頭，但是萬安旁邊還有這三四個隨從。當著萬安的面，將這三四個隨從辱一番，也算是報復了。

方應從王越那裡借來的人不愧都是家將，很有令行止的風範。方應一聲令下後，毫不猶豫的衝上前去，很有默契的三人圍一個，當場起手來。

“住手！”萬安失去了鎮靜神態，急忙大喝道：“方應！你膽敢如此肆意妄爲，不顧廉恥枉爲讀書人！”

方應冷笑幾聲，反駁道：“方纔康監正毆打在下家人，還要辱在下時，老先生怎麼不出來訓斥？聖人云，以直報怨，以德報德。現在老先生才知道說廉恥兩個字，未免遲了！”

萬安縱橫宦海幾十年，不知經過多大風大浪，不知遇到過多種人，這時候也被方應氣得有些心塞。還是那個問題，天下爲什麼會有方應這樣本不把首輔放在眼裡的人？

萬安哪裡知道，方應是“未卜先知”的人。方應更知道，這位毫無名聲可言、滿朝清流人人都唾棄的首輔沒一兩年，就徹底從大明政壇中滾蛋了。

而明面上，方應有劉棉花這樣的老泰山，除了君恩不如萬安，廟堂中影響力並不比萬安差多，更是能比萬安多撐五年；同時在暗地裡，方應又有汪芷這樣的黑手爲後盾。

所以與萬安面對面時，方應實在提不起半點敬畏心，不但是立場爲題，更是實力問題。

看到方應嘲弄的眼神，萬安終於忍不住了，厲聲對威寧伯府家將們喝道：“老夫是當朝大學士萬安！誰敢再手！”

這老頭子是首輔？衆家將聞言愣住了，下意識停住了作，齊齊向方應去。

方應也吃了一驚，萬安剛纔怎麼也不肯亮明份，寧可浪費口水和自己打啞謎，爲何這時候突然亮出自己的首輔份？

如果換自己，幾個隨從被辱雖然丟面子，但也不是絕路。當前最重要的是明哲保，因爲隨從丟掉的面子，完全可以事後再找回來。亮出份只能增加恥辱指數，沒有什麼必要。

這其中有蹊蹺！方應雖然一時沒明白緣故，但是他知道，萬安的心理防線已經被自己的貪心擊破了，謎底線索肯定就在這裡！

方應又有點慶幸，如果不是自己得寸進尺，小小貪心了一次，大概就會被萬安拋出的餌牽著鼻子走，迷失在利益換的泥潭中。

果然是知足者常憂，不知足者常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