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那小吏沒有答話，但只要有點腦子的人就能猜出一二。放眼蘇州城裡，能與方應備同等資格的人，也只有欽差採辦太監了。

若非是爲了給採辦太監騰出地方，府衙又怎麼會打算把方應趕走？說什麼地方大小不合適，都是自欺欺人的理由。

對此方應確實無比震驚，就算是再心思縝的人，事先也想不到府衙會做這種事。

地方要將欽差大臣從駐地中趕出去，猛然說出去簡直沒人敢相信。當然，如果是欽差太監強力撐腰的話，那麼機就可以理解了。

在場上，拉幫結黨的很多，但生怨結仇的也有不。這些仇隙大抵上可以分兩種，一種是公仇，一種是私仇。

公仇多是因公事而起，緣故則是由於立場不同發生的。例如先前蘇州府彈劾方應，就是圍繞賦稅問題發生的，並非蘇州府一定要刻意針對方應這個人。

私仇則是因人或者私事而起，如果方應被從公館趕出去，那就是刻意針對他方應而來的，肯定屬於私仇範疇。當然，公仇私仇之間有時候分界也不是那麼明顯，或者是經常混雜在一起的。

兩者之間，公仇相對而言比較好化解，當事人時過境遷、不在其位之後，說不定還能生出“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佳話，除非是極度狹隘記仇的人，這樣的人終究是數。

但私仇可就沒那麼容易消解掉了，私仇比公仇更容易記恨，不死不休的糾纏一輩子都是有可能。就像一個人使用公款也許會很大方，但使用私房錢時卻會想之又想。

所以可以得知。府衙此舉絕對是對人不對事，真是要將方應得罪到死了。也能反映出，李知府真的豁出去了，孤注一擲的賭上所有。

但對方應而言，於公於私都不能讓。於公若就此相讓。那聚集在公館附近的這些大戶們怎麼辦？這是目前方應在蘇州城裡唯有的一點羣衆基礎了，斷然不能隨便放棄。

於私若就此相讓，那方應的臉面何在？心底很驕傲的方大欽差實在丟不起這人。那王太監固然有跟腳，天子寵信，又是大太監樑芳的親信，可是難道他方應的底就差了？他還有東廠汪芷做後盾！

想至此。方應沉著臉，對那府衙小吏問道：“本若是不肯離開，又當如何？”

那小吏壯著膽子答道：“府衙譬如房東，欽差大人譬如房客。想來大人你也是面人，總不能學那無賴房客作爲罷？不然傳開後，也不甚好看。或許有人非議方大人貪圖樂。”

方應被堵得沒話說，便冷哼一聲呵斥道：“你這小吏，倒是伶牙俐齒，既然你的話已經帶到，那就滾罷！”

那小吏卻還又問道：“欽差採辦太監王公公那邊人多，急著要徵用公館，不知方大人何時能收拾方便？小人也好回了府衙稟報。”

這是公然拿採辦太監王敬來威脅？方應怒極反笑。“你這賊殺才，不過區區一胥吏，膽當真是不小。這話都是那李廷教你說的麼？”

旁邊方應石怒不可遏的衝上前來，對著傳話小吏道：“讓爺爺我來告訴你！”隨即一掌將這小吏扇倒在地，卻又見此人連滾帶爬，飛也似的從門外逃走了。

出了這麼一檔子事，方應和來拜訪的富戶們也沒心思繼續閒談了，訪客於是紛紛起告辭。

本來以方應的份地位，只需在客廳拱拱手就算給面子送行了。但眼下卻是非常時期，爲了安人心。方應便談笑自若的親自將衆人送到了大門。

正作別時，忽然有一頂小轎子悠悠擡到公館門前。停穩之後，轎簾掀開，出一隻修長齊整的纖纖素手。

由這隻白皙潔、保養得當的手可以看出，轎中人必然是養尊優的年輕人。衆人忍不住暫停一下。多看了幾眼，能是何等子出現在公館門前？

然後便有婢迅速上前，轎中人便扶著婢下了轎子。衆人眼前一亮，卻見這子二十幾歲年紀，生得極是嫵風流，一顰一笑皆有藏不住的風款款。

那子眼波流轉，瞧見了方應，驚訝的用手中團扇遮住了因爲張開而不雅小，隨即笑嘻嘻的搭話道：“方大人怎的親自出迎，賤妾何德何能，簡直折殺人也，傳出去要被問罪的。”

原來是方欽差的老相好？衆人若有所思，又去看方應，卻見欽差大人同樣很吃驚，“你怎的在這裡？”

那子輕搖團扇，扇起香風陣陣，“蘇州杭州，不過數百里水道而已，往來便利的很，又不是天涯海角，賤妾爲何不能來？”

這麼絕風的大人，竟然從杭州城主追了過來？圍觀衆人一時間豔羨不已，八卦之心大起，這種年得志、功名就的讀書人福利真好！

在衆目睽睽下被糾纏，方應覺得有失欽差面，重重咳嗽一聲，呵斥道：“你別在這裡現眼了，進來說話！”

雖然方應態度不怎麼樣，但那子不以爲意，反而倒出了笑臉，在婢扶持下，娉娉嫋嫋的進了公館大門，消失在意猶未盡的衆人面前。

見沒有八卦可以看，衆訪客也就散去了。此後，方應被驅趕的消息迅速傳到街面上，剛放鬆沒兩天的公館街臨時住戶頓時又將心提了起來。

其實這一招，就做釜底薪！他們是因爲方應才聚集在這裡的，如果沒了欽差大臣做主心骨，還能鼓起多勇氣去面對兇殘的太監爪牙？要知道，採辦太監的後人可是皇帝。

一時間，公館街上所有人都高度關注起欽差公館大門。一邊是府衙方面激將，一邊是採辦太監的直接威脅，若方欽差真扛不住又從這裡走人，那他們也要樹倒猢猻散了！

想再折騰一次跟隨方應搬家，只怕也難辦，費不起這個力氣！何況這次如果方應走人，那就明擺著表示方欽差弱了，那他們還跟著方應作甚？

PS：這是開胃菜，今天還有三更萬字（號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