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方欽差帶著兩個長隨微服出行，晃晃悠悠的來到江樓，直接上了三樓臨窗位置，了酒菜便慢慢吃起來。

這些日子，方欽差時不時的到江樓來。這並非是因爲此酒食味，他方應在這方面沒有太多講究；

也不是因爲這裡與著名歷史人唐伯虎有關，他方應自己就已經是個大名人了，還用在乎別人是不是名人？

亦不是因爲這裡風好，再好的風也經不起三天兩頭的來看；更不是因爲主人家唐廣德好客，他方應還不缺這點銀子。

最大的原因就是，這裡地繁華匯之，而唐廣德又喜歡附庸風雅的招徠讀書人，所以江樓裡士人多，氣氛熱鬧。

蘇州府讀書人扎堆後便高談闊論、揮斥方遒，無所不敢言。方應坐在旁邊，就可以聽到很多議論，對於掌握輿態很有幫助。想來想去，沒有什麼比這更簡單的法子了。

江樓的東家唐廣德對方應的態度一直很熱，雖然方欽差有爲蘇州士人公敵的趨勢，按理說他唐廣德應該與方應劃清界限；

但他更聽說了方應與大宗師商良臣關係切，恰好他兒子唐寅這一年要考秀才......所以人戰勝了良心，唐廣德便很積極地配合方應一切要求。

每次方應來到江樓，必然有屏風圍擋，專人侍候。這將方應阻擋在別人視線之外，而別人的議論聲卻能一字不差的傳方應耳朵裡。

就算方應不在時，唐廣德員外聽到了什麼靜，必然也會讓方應知道。

今天方應仍舊隔著屏風，聽著外面聲音，排除掉一些行酒令、唱小曲的雜音，倒也聽到幾句議論——

“你們聽說了麼？前日府臺李太守爲民請命。去了欽差公館面見方欽差。他請求朝廷諒民生疾苦，減免本府賦稅，但欽差不許。”

“李府臺真乃慈心惠民父母也，可恨朝廷中小人當道。李府臺只能屈居地方，不過這也是我蘇州府的福氣！”

“還聽說李太守爲了此事，兩次遭到欽差斥責，其中委屈難以言表吶，在下也深爲李太守抱不平。”

王英和方應石一左一右陪在方應邊，耳聞議論後皆有憤憤不平之，恨恨道：“李知府分明沽名釣譽之徒，但在這世道偏生能得逞！”

兩人能不氣憤麼？自家秋哥兒向來只有拿別人刷聲的份兒，何曾被別人刷過聲？就好像一個人佔慣了便宜後，再被別人佔便宜就很難忍了！

方應這當事人倒是不聲。只嘆道：“此乃意料之中的，若無這等好，那李知府怎會拒絕與我合作？

再說了，高不勝寒，越往上走越會遇到這種事的。你要沒有地位。誰有興趣拿你來刷聲？”

午時用完膳食，方應抹抹便離開江樓。回到公館正要去午睡，卻見四個有品級的隨員齊聚大堂，彷彿是等候著自己。

方欽差便只得上了堂，待衆人行過禮後，便對衆人詢問道：“諸君有話要與本說道？”

然後有個姓張的隨員開口道：“蘇州這地方有一點與別不同，倒是與京師類似。此人口活躍，讀書人也集，輒傳言紛擾、輿洶洶。

例如今上未大婚時，在蘇州府有傳言說宮中要選秀，一時間全城沸騰、百姓紛紛嫁，不知釀多悲劇。

今日有關大人劫富濟公之傳言。亦是滿城風雨，據說烈度不亞於當年謠傳選秀時。富家大戶無不驚懼，深恐一夜破家。

面對此，大人爲何還穩如泰山？屬下以爲，還請大人儘快出榜諭民。明示真意，以正視聽，以穩人心。”

方應淡淡的說：“謠言止於智者，周公尚有恐懼流言日，本正不怕影子斜，清者自清，不屑於去解釋什麼！”

衆隨員彼此對視一眼，還是由那張姓隨員苦口婆心的說：“大人之言本意不錯，但天下多是愚夫愚婦，智者百不有一！

聖人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大人雖貴爲欽差，還是出面解釋一二爲好，定可收撥雲見日之功。”

方應慢慢喝了一口茶，悠悠嘆道：“詩云，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諸君不必多言，本自有計較。”

衆僚屬對視一眼，無可奈何的告辭退下，他們已經盡到了下屬的義務，上司聽不聽那是上司的事。

但孔目蔡甫卻故意慢了一步，拖拖拉拉的在屋中沒有離去，方應皺眉問道：“你有話要說？”

蔡孔目吞吞吐吐道：“屬下總是覺得，大人你是故意將府衙推到對立那面去罷？”

方應愣了愣，忽然笑了笑，“本並非無容人之量，你繼續說。”

有些話說出來就是賭博，蔡孔目下了狠心賭一把，咬牙道：“屬下一直到，大人本看不上府縣這些僚，擔心彼輩事不足敗事有餘，故而打心眼裡嫌棄？

如今大人你莫非是正在等待極而反的時機，再一舉將彼輩碾齏？到了那時令行止，如臂指使，纔好就大業？”

方應很驚奇，蔡孔目這些話在細節方面語焉不詳，但大意確是說對了。

他確實是如此想的，豬隊友比神對手更可怕，好經也會被和尚念歪，尤其是涉及到錢糧的事。

兩世爲人，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上有善政下面走樣的事，見得還麼？

就算府縣衙門此時表現出積極配合的態度，方欽差也不會對這些陌生的僚政客放心，寧可先擺出排斥的態度！

更別說他方應很明白自己在蘇州府是什麼口碑，更不相信自己只要王霸之氣一放，大家都無條件崇拜自己。除非出現一個契機，讓他也讓別人真正產生信心的契機。

方大欽差另外驚奇的是，原先他就覺得這個蔡孔目看事徹，不同於其他僚屬，但也沒料到蔡孔目居然若觀火，能揣出如此的心思。

如此方應放開自己的問題不談，徑自問道：“平時也看你談吐不俗，讀書想必是不錯的，這等人才怎麼纔是個小小九品孔目？”

蔡孔目老臉一紅，“當年也是讀書人，只不過被罰充爲吏員，九年後考察等次最高，便又晉爲九品雜流。”

按國朝制度，員出有三種，即雜流、學校、科舉，這三途並進。所謂雜流就是吏員出，學校就是監生出，科舉就是進士、舉人出。

在國朝初年時，人才匱乏，三途地位相差不大。但到現如今，出爲了非常講究的事，三途之中只有科舉獨尊，被奉爲正途。

而科舉裡只有進士獨尊，舉人都是二流貨了，更別說監生。至於吏員出，那簡直上不了檯面。

由吏員轉來的員一般就是終九品雜，運氣逆天了能升個八品但還是雜。在方應這種正途出的員眼裡，那樣的雜和小吏沒甚區別。

方應頗爲玩味的追問道：“你當年犯了什麼過錯，致使被罰充爲吏員？”

蔡孔目臉更加紅了，“當時與先生家裡妾侍有點往來......”

什麼往來？說的如此不清不楚，那肯定事也不清不楚，若和別人侍妾不清不楚的話，還能有什麼劇？

方應面容忽然泛起了笑，“蔡先生，你子怎麼樣？”

蔡孔目突然打了個激靈，想起某些不好的風氣，忍不住向後面了：“方大人爲何如此發問？不知有什麼吩咐？”

ps：

靠，起晚了，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