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方應被任命爲知縣和劉棉花丁憂離京兩件事發生的時間間隔很短，說是前後腳也不爲過。

但三年後的現在，方應已經接任滿考察半個月了，理論上已經守制期滿的劉棉花還沒有回京......

這方應心裡直犯嘀咕，不知道老泰山又搞什麼鬼？劉棉花這樣的迷，應該在守制期滿後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京城纔是，當初他連不想走的念頭都出現過。

劉棉花不回京，方應就只能先耗著時間，一連過了半個月無事一輕的日子。趁著大好春，與兩個小妾和兒子連續逛了幾個景點。

就當快耗不下去時，劉棉花終於姍姍來遲。這日方應從西山回到家，便得了通報，大約明天時間劉棉花將抵達京師。

從東南方向過來的人大都走運河並從崇文門進京，但劉棉花是保定府人，就在京師南邊三百里，走陸路不須通過運河，進城從宣武門更方便。

所以次日一大早，方應便和大舅哥來到宣武門外候著。但是像劉棉花這樣的閣大學士永遠不缺迎接之人，特別是回朝後極有可能次輔的大學士，所以此時宣武門外不只有方應一個，其他各人等起碼還有二三十個一起等。

等到快午時，一支綿長的車隊出現在衆人眼前。有個管家當頭先來到衆人面前，抱拳爲禮道：“我家老爺多謝諸君遠迎，如此盛便不在此領了，且先記下姓名一一致書答謝。”

衆人一起謙遜一番。什麼禮節不禮節的，閣大學士的份自然是說怎樣就怎樣的。

方應也沒說什麼。只是心裡吐槽老泰山居然玩起了深沉低調，難道不該在此高調會見衆人。宣佈自己王者歸來麼？

在管家的示意下，方應自然沒有作鳥散，慢慢的跟在劉家車隊後面，又不知不覺的混了進去。

別人或許看不出端倪，但方應總覺得奇奇怪怪的，不知道老泰山要玩什麼花樣。正琢磨時，冷不丁腦袋又被砸了一下，然後便見一個桃核滴溜溜的在地上滾。

方應憤怒的擡起頭，卻見一張清新流麗、巧笑嫣然的人臉兒從前面馬車窗口一閃而沒。

但方應知道。一定還在隙裡面看，舉起兩手指頭對著馬車晃了晃，然後約約聽到馬車裡傳來一陣子歡快的調笑之聲。方應不由的慨，都過了這麼多年，劉家小娘子還是這麼頑皮。

進了城後，車隊直奔劉府，早有人提前打掃乾淨，劉家主人們到了就可以住。眷下了車直接去院安居，方應則被請到書房去。

沒過多久。劉棉花施施然的進來了，方應連忙上前行禮，然後打量了幾眼，與從前沒什麼變化。不過若仔細看。老泰山那清瘦的臉龐似乎顯得圓潤了點，這不由得很讓方應很是懷疑，他到底有沒有嚴格按照禮制守孝？

想是這麼想。但口中還是問候說：“多時不見，老泰山清減了！”

劉吉擺擺手。隨口問了幾句方應近況，翁婿兩人便寒暄起來。如此過了一刻鐘。方應先忍不住了，開口道：“小婿任期將滿，已在都察院考滿，即將到吏部銓敘。一時間大有前途莫測之，老泰山可指點迷津否？”

方應這話跟外人說算是很直白，但對到什麼話都敢議論的劉棉花說，算是較爲晦了。

劉吉須道：“朝廷自有賞功罰過、獎賢懲惡的法度，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你有什麼迷津？”

方應愕然，你老人家裝什麼糊塗？便又道：“小婿與老泰山，皆非吏部天並非同道中人，其間或可有意想不到變故。”

“只要你坐得直、行得正，在任時上報社稷、下黎庶，退省時問心無愧，何愁沒有前程？要相信朝廷的公正！”

今天這老泰山怎麼不說正經話？方應又道：“人世間未免總有不公之事，選亦是。”

劉棉花正道：“那就是你還做得不夠好，多多自省！如果爲盡善盡、無可挑剔、能爲百楷模，又有誰能阻擋的了你的前程？”

方應瞠目結舌，這話如果從自己父親裡說出來，那一點也不奇怪，但面前這個張口公正閉口自省的人是老泰山劉棉花，不是自家父親方清之！

方應腦子裡迅速回顧了一遍史書，突然有所醒悟。史書上記載，劉棉花當政後期，確實出現過搖一變假裝痛改前非的奇怪現象。

從這次況來看，老泰山遠離廟堂三年，別人對他的印象大概會變得略微生疏，難道老泰山想利用這個時機，重塑自己的形象？

但是以自己對劉棉花的瞭解，以及史書記載，他方應可以斷言，這老泰山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別人一樣看得。

江山易改，稟難移，老泰山本就是那樣，裝又能裝到什麼地步？以老泰山對人和世事的徹，怎麼會犯這種糊塗？不過方應本著“劉棉花不會犯錯”的思路去想，頓時又豁然開朗了......

這是一個比爛的時代，閣裡面都是爛人，自己這老泰山只要爲看起來不那麼爛的一個，便足以贏得一部分非極端清流的支持。

即便將來出現大變局，閣也不可能一口氣全部換人，總要有過渡時間和過渡的人，那還是離不了劉棉花。比起毫無節廉恥的萬安和黨同伐異過於激烈的劉珝，劉棉花確實顯得不那麼爛一點。

劉吉突然微微一笑，擺擺手道：“你且安心，以你如今的名聲士氣，吏部尹旻沒那麼容易能下決心公然打你，肯定不至於做得太難看的，老夫不明白你擔心什麼。”

方應反問道：“如果偏偏就難看了，那又如何是好？”

劉吉也反問道：“你才二十二歲，忍上幾年又如何？你等不起麼？就像你當初不拿狀元又如何？依老夫看，你並不是擔心遭遇太差，而是貪心太盛，總想著得到最好的待遇罷？

你是不是想借著這次任滿升遷機會轉回翰林，亦或是科道？三年不見，你修養沒有半點進步，真是江山易改稟難移！世間哪有那麼多得隴蜀的好事！”

靠，又被看破了！方應汗，老泰山不管表面上裝不裝傻，肚子裡的明還在就好，不然怎麼在閣玩的過別人？

劉棉花最後提點道：“桃李不言下自蹊，即便老夫不言不語，誰又能不知道你是老夫婿？

你若是在劣勢，老夫不得不幫腔發話，但你近來正於優勢，老夫何必多發話？有些時候，出言發話反而落了下乘。

所以你明白否？現在是他們吏部對你到棘手，而不該是你自己在這裡糾結爲難！”

方應只能道：“老泰山所言極是，小婿知道了。”

然後他就此告辭，今天畢竟是來“迎接”的，迎接完畢就算了結，不宜在劉府久留。畢竟劉家還得收拾安置，自己這個還沒正式親的外人不方便在場。

不過當方應離開後，劉吉突然疑的自言自語：“剛纔好像忘了什麼事要說？老了老了，真是不能不服老。”

方應離開劉府，走到街上也突然產生疑，“方纔與老泰山談話時，似乎忘了談什麼重要事，怎的又想不起來了？奇哉怪也。”

其實對於一老一小兩個僚而言，談論重要的場事時，由於心過於投，一時間忘了婚姻事也是可以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