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覃昌請他出宮，方應嘆口氣便走了，這次出招竟然出乎意料的順利，甚至超出了他的想象。在先前，方應本就沒敢想過效果居然如此之好。

眼見方應的形漸漸消失在午門裡，站在奉天門這邊已經看不到了。沒了方應，尚公公也漸漸恢復了冷靜。

他便咬牙切齒的對覃太監問道：“覃昌！你我認識已有二十年了罷？我不求你搭救，只問今日之事究竟有什麼，可否相告一二？”

覃昌看了看四周，揮揮手讓小太監退出十丈外，低聲對尚銘道：“昨日右都史戴縉上了疏，是爲的彈劾方應。”

尚銘倒是頭一次聽說此事，不過也不奇怪。史都有上奏的權力，更何況右都史，而且這種奏只能君前開拆，他尚銘不知道很正常。

又聽覃昌道：“疏裡說，這方應當初不過士林小字輩，自從陛下一時不察，誤令其下天牢後，此人便洋洋得意的藉此沽名釣譽、譁衆取寵！觀其時常以名節自詡，輒用詔獄吹噓，平素言行浮誇，善造攻訐，陛下絕不可信用也！”

“說的好！說的妙！”尚銘聽到稱心之，忍不住喝彩道。戴縉這封疏，當真是一針見，點破了方應那虛僞的本質！

覃昌看向尚銘的眼神很奇怪，這尚公公忽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忽然之間，尚公公忽然察覺到一個問題，戴縉是怎麼知道陛下誤抓了方應？

當初天子擺了一個非常丟人的大烏龍。把本沒有上疏進諫的方應當直言進諫的典型，以“誹謗聖君”的罪名關進了天牢。

可是問題在於。這件事只有有限的幾個人知道，爲了保全天子臉面。都很有默契的沒有外傳，連當事人方應也沒有辯白過。所以，戴縉是怎麼知道天子那次擺了烏龍的？

尚銘又想起另一件事，當初廷審方應草草結束，方應在多方問下表示很有苦衷，並奏說，天子如果想要知道，就請詢問東廠尚銘。

而在次日，天子也確實召見了自己。並從自己中知道了他鬧出笑話誤捉方應的事。

想至此，尚銘突然不寒而慄，問題就出在這裡了！現在鬧得滿城風雨，幾乎人人都知道戴縉與自己勾搭上了......

卻說在當初，知道天子擺烏龍的人大概只有方應本人、錦衛的萬通、西廠汪直和東廠尚銘，但大家都是明人，誰也不願意去點破此事。方應當初只讓天子去問尚銘，尚銘迫於無奈才待了真相。

如今天子猛然在戴縉的疏中看到舊事重提，這說明有人把自己這件醜事傳出去了！

對於生向而且要臉面的天子而言。這是非常令他惱怒的！一是惱怒有人揭他的醜，臉面上有點掛不住；二是惱怒竟然有人隨便泄自己的事，自己還有沒有了？！

在天子心目中，未必知道萬通、汪直等人清不清楚自己擺烏龍的事。但肯定知道尚銘是清楚的。

而且天子很明白，戴縉與尚銘走得很近，那麼戴縉還能從哪裡知道當初自己擺了烏龍。並導致方應借勢自擡價？

總不能是方應自己蠢到對別人說，在當初其實他並沒有幹過進諫的事。下詔獄只是一場誤會罷？真要說破了，那方應還要不要名聲了？

不過所幸只是一封疏。還沒有擴散開來......天子還有機會保住自己的面。

想通了前因後果，尚銘忍不住又要狂暴起來，萬萬沒想到自己牢固的基業卻栽倒在這麼一件小事上！陛下以爲他尚銘不牢靠，隨便傳閒話！

方應當初天子來問自己天子擺烏龍的事，還以爲只是方應逃避責任的隨口一提。卻沒想到潛伏了這麼久之後，在這裡形了陷阱把自己坑害了！

難怪方應一來就莫名其妙的說起“泄中語”故事，原來是這個含意！哪個天子會喜歡自己的烏龍事被到傳？

尚銘打起神，對覃昌辯解道：“我是冤枉的。”

覃昌嘆口氣道：“你就算是被人陷害了，就算是無辜之人，但這時候又有什麼用？”

尚銘無言，沒錯，這個時候又有什麼用？對已經先爲主的陛下還能怎麼辯解？說得越多，錯的越多，若一不小心將事鬧開後，陛下只會更加惱怒！

覃昌再次評論道：“近來彈劾你的奏疏那麼多，皇爺本來就有些厭煩你不務正業、無事生非，不過並沒有換掉你的念頭。但又看到戴中丞的疏，讓皇爺徹底惱了。”

尚銘聽到這句，突然想哭。自己剛纔對答的時候，答話看似考究嚴謹，但從立意出現了偏差！如果換自己先帶著立場聽到這些回答後，又該怎麼想？

肯定只會覺得他尚銘辦事能力太差，輒惹得滿城風雨還不佔理，關鍵是完全沒本事自己收拾殘局，又是個不靠譜的大！比如說，連結李孜省這種都守不住！

這樣百無一用的人還留在京城作甚？結果就是，他尚銘要被打發到南京充當種菜小兵了......

萬念俱灰的尚銘忍不住仰天狂笑，笑的眼淚都止不住了，真真是八十老孃倒繃孩兒，他絕對想不到自己沒有輸給汪直這樣的強手，卻在方應上栽了一個大跟頭，不可能再站起來的大跟頭！

大意了，實在太大意了，他自恃壟斷了宮外對天子的話語權，面對方應這種外臣是立於不敗之地的。

他沒料到，方應竟然明著大張旗鼓彈劾自己，甚至連取消東廠機構的譁衆取寵奏疏都寫出來了，造聲勢之後，暗地裡卻另闢蹊徑了自己一次，起到了四兩撥千斤的奇效！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得讓自己無話可說！而且用屁想想也知道，戴縉這個投機客爲了自保，絕對又投機回去了，所以纔有那封明著彈劾方應，實際上卻是死自己的奏疏！當初就不該收容此人的投效！

“莫須有！莫須有！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尚銘悲憤的道。

覃昌看著近乎癲瘋的尚銘，拍拍他道：“去南京當淨軍總是有個善終，繼續呆在宮中，說不定哪天就要死於非命了。

再說以我看來，你終究不適合當東廠提督，上沒有半點狠和殺氣，也缺乏敏銳覺，離開不容易得到善終的東廠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