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萬通暴風驟雨般數落的三個人裡，最無辜的人是公事公辦的尚銘，最氣惱的人是不蝕把米的袁指揮，最哭笑不得的就是方應了。

在方應眼裡，萬通萬大人姐姐是最寵的皇貴妃，其本人又是從三品錦衛指揮同知，目前無論如何也比方家混得好。

但萬通卻指著自己的鼻子，大罵自己是“滿門清貴”所以“瞧不起他”，這清是夠清的，貴字從何說起？

他方家不過是今年纔出了個進士和秀才，剛剛擺貧下中農份，曾幾何時也能被人眼紅爲“滿門清貴”了？

一方面，與自己父親爲庶吉士有關係；另一方面，也可能是自己想方設法的拼命鼓吹宣傳父親和自己忠孝傳家，因而收到了效果？

不過方應也算是切到了，一個翰林院庶吉士在朝廷文武心目中是什麼地位。士林華選不是吹的，連萬通都有幾分自卑。

卻說萬通對著三人肆意發泄一通，轉走了。袁指揮和尚公公瞪著他的背影，無言以對。

萬通囂半天，兩個大人都不發話，低調半天的方應更不會出頭。他很清醒，這是別人之間的戰爭，他越活躍越當炮灰，低調本分些纔是保之道。

既然如此，也不能白白替袁彬當炮灰，方應便轉頭對袁大人苦笑幾聲，“袁大人，今日在下聽從了你的勸告，澄明瞭事態真相，但好像卻招惹了萬指揮，倒在下不知如何是好了。”

這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我照你的吩咐去做了，卻惹上了不該惹的，所以你老人家欠我的人了。這個世界上，金錢容易還，看不見不著的人最難還。

袁彬冷哼一聲，“沒看出你有什麼不好的，那萬通現在正自鳴得意，舒暢的很。只怕回頭便把你忘了，你又有什麼好擔心的？你這樣子，已經是你最好的結果了。”

方應細細一想，說的是有幾分道理。

不錯，如果因爲自己中途變卦的原因，讓萬通倒了黴，他心裡大概會很不爽，肯定要深深記恨自己。下面就不知道會遭遇什麼了，這對自己而言不是好事。

但現在，萬通把他們幾個都耍了，算是出了一口惡氣，連帶自己反應都在算計之。

在算計功後心裡快意之下，人就會大度的多。所以那萬通只怕對自己也就沒有多大的怨恨了，只將自己當個不明形勢的可憐蟲。

方應想來想去，現在這個樣子，好像也不壞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這句古話還是頗有幾分道理的。

既不得罪這邊，又儘可能不被那邊深深記恨，確實如同袁彬所言，已經是所能求到的最好結果了。

方應心裡暗暗嘆道，這袁指揮不愧是人老，年紀大了卻不糊塗，幾句話就把自己求人的企圖堵了回來，好像了他不欠自己人，自己反而欠他似的。

此人被萬通擺了一道，看來也是太過於輕視萬通的原因，否則絕不至於此。

方應和袁指揮打機鋒時，尚銘尚公公沒有說話，一直目送萬通出去。最後收回目，長嘆口氣對袁指揮說：“今晚在宅中設下便宴，還請袁大人賞。”

袁彬略一思索，點頭道：“廠公有邀，敢不從命。”

一個是錦衛指揮使，一個是東廠提督，兩大傳統勢力巨頭面對新貴萬通的挑戰，要聚會共商對策也是理之中的事。

方應自忖與他們相比，不過還是個小螞蟻，只怕連同仇敵愾的資格都沒有。今天能適逢其會，也是被幾隻大手撥的原因，而不是自己本有什麼優勢。

所以他主拱拱手行禮道：“在下告辭了。”但尚銘卻擡手道：“慢！方秀才一起去。”

方應很是吃驚，這尚銘居然也邀請他？一時間還以爲自己聽錯了。

要知道，司禮監加閣這種系形後，司禮監掌印太監的地位約對等於首輔，司禮監秉筆太監地位約對等於其他閣臣大學士。

尚銘份就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提督東廠，地位上是與劉棉花這樣大學士相當的。

他方應對尚銘而言，實在沒有什麼用，連混的圈子都不是一個圈子，請自己過去除了浪費糧食還能幹嘛？再說這尚銘斂財的名聲很響亮，還是敬而遠之罷。

尚銘見方應不答話，嘿然一笑道：“怎麼？方秀才瞧不起那萬通，也瞧不起咱家？又不是讓你上刀山、下火海。”

尚公公都把話說到這份上，方應還能拒絕麼？也只能答應道：“在下敢不從命。”他心裡猜測道，莫非還是因爲父親的庶吉士面子？

國朝那些當紅的大太監，都在宮外購置有宅院。更誇張的是，有的甚至娶妻養子。尚銘的宅子就在東安門外不遠的地方，與東廠衙署確實來去方便。

氣派！豪華！這就是方應對這裡的最大印象，不愧是以搜刮富翁著稱的東廠提督尚公公！

在一面積不大卻很高敞的廳堂中，十分奢華的堆滿了冰盆，方應一進去就到涼氣撲面，真是盛夏季節最難得的。

擺了三席位，尚銘作爲主人居中，袁指揮次席，方應位置就落到了最下首。

尚銘揮了揮手，招呼僕役上酒上菜。不過酒菜還沒到時，卻先進來了幾個人，鶯鶯燕燕花枝招展的擁了進來。

這些人穿的都極，輕薄亮，幾乎能看裡面的，近乎半。這熱年方應眼花繚，當然廳中三人也只有方應能熱沸騰了。

正好一席兩個，香風環繞，左右喂酒，左擁右抱也是可以的。尚銘哈哈一笑，“在府中養了些庸俗脂，見笑見笑。”

真是**到需要批判的生活啊，方應不慨萬分，尚公公這太監當著外人不忌諱人嗎？

席間談話閒聊，方應很驚訝的發現，相比較之下，他居然與尚銘更能談得來，與袁指揮反而話不多。驚訝過後，他想起了書堂的故事。

大有個書堂，用翰林作教習，專供小太監讀書。從書堂出來的優秀太監纔在宮中出人頭地，宮中那些有名的大太監才學幾乎不比外朝文臣差，不然憑什麼和讀書讀的文鬥法？

特別是司禮監，一般必須要書堂出的，就像閣必須要翰林出一樣。尚銘掛著司禮監秉筆太監的職位，莫非他也是在書堂讀過書的英太監？

方應有所悟，若是如此，尚銘能與自己這樣文人談書論典，倒也不奇怪了。袁指揮是錦衛武世家，文才上真不如尚銘這種大太監，與自己共同語言反而更。

酒過三巡，袁指揮起致歉，去外面更了，廳中便留下了尚銘與方應單獨說話。

此時尚銘忽然指著方應邊的子，問道：“芙蓉如面柳如眉，方秀才以爲人如何？如果覺得還可，讓你嚐嚐也無妨。”

這是什麼意思？方應莫名其妙，難道也要學萬通那樣，用拉攏自己？這招也太庸俗老套了

“廠公說笑了，人雖好，在下只可遠觀而不可玩焉。”

尚銘放下手中象牙筷子，嘆道：“我年過四旬，膝下無子，但此已殘，只能另想別法了。想來想去，過繼一個現的，哪有自己養一個更心？”

方應疑道：“廠公之意莫非是想收養兒麼？”

尚銘意味深長的笑道：“我府中姬妾數十，爲何就不能生出一個？”

方應首先爲姬妾數十這個數字震撼了一下，想起“暴殄天”這個詞其後方應還想問一句：姬妾數十有何用，你廠公怎麼去生？

尚銘彷彿知道方應心中所想，“方秀才是不是到很奇怪？其實很簡單，借種生子就可以！”

借種！？方應目瞪口呆，這尚公公理念倒是很先進。找外面男人在自家人肚子裡種下種子，然後等著生出來就算自己兒？

尚銘霸氣十足道：“我府中如此多人，環燕瘦應有盡有。無論請誰來布種，不怕找不到合心的人！但是我想找個合意的不容易。”

方應心裡泛起一抹影，尚公公今天請自己這卑微的小螞蟻過來，莫非就是想要將自己當配種的種馬？

不是他自，他確實有這個本錢在外人眼裡，他好歹也是不可多得的才貌雙全年神一枚，有很優秀的基因。

但他能答應這種侮辱人格的事麼！讀書人有讀書人的驕傲和骨氣，豈能當上門配種的種馬，這是堅決不能從的！

方應心裡的抗爭十分激烈時，果然聽到尚銘狐貍出了尾，“今日請方秀才你前來，便是爲得此事。念在我即將老去，卻仍後續無人，實在有愧祖宗的份上，不要拒絕。”

方應當即正道：“廠公也是讀書之人，應當知道士子有士氣。在下雖不才，但也知道，君子有所爲有所不爲！”

尚銘哈哈幾聲，“方秀才你誤會了！我不是請你，是要借用你那個僕從！”

“僕從？哪個僕從？”方應再次愣住問道。

“就是勇武有力、以一敵五的那位壯士。”尚銘笑瞇瞇道：“我就看上了他。當然方秀才你若有意，我也給你機會，我不嫌多、”

旁邊陪酒子捂“咯咯”的笑起來，對方應連拋了幾個眼。

方應臉微微發紅，有點窘迫。敢尚銘相中的是方應石，而不是他，自己真是自作多了！

可這尚公公，到底是怎麼想的？方應發現自己莫名其妙的不服氣，自己除了力氣高，哪點不如方應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