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長程開泰很得意於自己的威勢，冷聲對王塾師問道：“你家兒早嫁到我程家來，就是我程家的人。如今你卻將兒藏起來，引起鄉親惡鬥，是何道理？”

王塾師要辯解幾句道理，程開泰又揮了揮手，阻止王塾師開口。“今日我也不與你多費口舌講道理，你也不要辯解了。現下只有兩個現道理任由你選擇。”

王塾師只好小心問道：“願聞其詳。”

“第一個道理，你留著兒也可以。但從前開山老弟家迎娶蘭姐兒，是向你付了彩禮的，而如今懷南小哥兒相中了蘭姐兒，又向開山老弟付了彩禮。

所以，你先將開山老弟的彩禮退還了，再把懷南小哥兒的彩禮賠付了，其後你自然可以留下自己兒在家裡！我們自然無話可說。”

王塾師驚道：“哪有兩倍賠償的道理！”

程開泰翻了翻眼皮，“我不是與你理論來的，我只是向你說道理，你聽著就好！第二個道理，你把蘭姐兒送回開山老弟家裡，我們也既往不咎，從此舊怨一筆勾銷，日後也不得再胡干涉程家事！”

昨天大敗的程家人聽到這裡，到十分解氣並爭回了面子，紛紛好。但王家人則極其不滿，在一邊罵起來，方家人也順勢幫腔。

王塾師留下兒，就是爲了讓守節，滿足他這不得志老生耀門楣的心願，並替兒子們博取免掉全家差役等實際利益。但那都是二十年後的事，守寡要守到旌表至需要二十年。

現在要讓他賠付彩禮，則是眼前的利益，王塾師心裡又是十分不願，更別說被著賠兩倍彩禮。

正當糾結時，程開泰又開罵道：“你這老冬烘，別仗著讀過幾天書，教過幾個學生就拿清高架子。老夫在縣衙也是能找人說得上話，縣衙在花溪的事都要靠老夫來辦！

你若惹煩了老夫，老夫就向縣衙遞話去！不說別的，就申請把社學辦在下花溪村程家這邊，那時老夫另行請一個先生來教書，頂了你的差事。你就守著兩畝破地喝西北風去罷！”

這話殺傷力很大，主要靠束脩過活的王塾師臉抖了抖，心肝也抖了抖，聲道：“既然如此......在下放蘭姐兒回夫家。”

方應扶著族叔，冷眼旁觀半晌也未曾發話。這時突然開口問道：“蘭姐兒回到夫家，那嫁娶之事由那邊做主？本家還是夫家？”

程開泰側頭冷笑道：“小崽子忒是多多舌，滾到一邊去，無論如何總不歸你們方家管！王冬烘，你說說看，該由誰做主？”

王塾師臉苦楚的低頭道：“任憑夫家做主，在下沒有二話。”

程開山和程懷南各遂所願，一個能賣掉守寡兒媳婦得到重重的彩禮，一個能將意中人娶回家裡，心裡都是喜滋滋的。

程開山上前對程開泰行禮道：“謝過哥哥做主！”

程懷南也咧著笑個不停，一張不形狀的醜臉紅滿面。衆人看在眼裡，再想想蘭姐兒的標緻模樣，心裡不由得齊齊慨一句“鮮花要在牛糞上了”。

此時又聽到方應不依不饒的強辯道：“你們沒簽下文書，就是沒生效！”

程懷南也擔心事再起變故，對程開泰道：“擇日不如撞日，趁著今日定準了，煩請老叔爺做中人，當衆把文書寫一份，同族在此都做個見證。中人之禮另行奉上。”

“這有何難。”程開泰有心當衆立威，對兒子吩咐道：“你去執筆寫文書，寫好之後爲父簽押，再與兩邊各自簽押，順便王冬烘也簽了，省得日後反悔！”

不多時，程家這邊人都簽好了，到王塾師時，卻見他的手抖不停，遲遲沒有落筆。

方應慢慢走到王塾師旁邊，將那文書拿到自己手裡，仔細看了看，對王塾師笑道：“王先生還是不要簽了，不然犯了事就有你的一份。”

程開泰沒聽懂方應的意思，但他不想懂，只要知道這是搗的人便足夠了。當即對方應喝罵道：“小崽兒滾回家去，不要在這裡添！”

方應面對辱罵不以爲意，手持文書道：“敢問程總甲，程開山是你族弟，程懷南是你侄孫。那麼程懷南比程開山低了兩輩，王蘭現在還是程開山兒媳，那程懷南其實算是王蘭晚輩？”

程開泰本能覺得什麼地方不對，但冷哼一聲答道：“那又如何？雖然算是同族，但彼此都是遠親，並無緣。何況程懷南與蘭姐兒這一對又是年紀般配，又不是同姓，哪裡用避諱什麼！”

方應正道：“程總甲爲府差役，莫非不曉得，大明律例中，止寡婦嫁給前夫近親和同族！”

程開泰愣了愣，“有這等說法？”

方應嘆口氣，“爾等這些無知法盲，如此耳目閉塞！我大明律例寫的明明白白，凡娶同宗無服之親及無親之妻者，各杖一百；若娶緦親之妻及舅甥妻，各杖六十，徒一年......”

沒等衆人反應過來，方應又加重了嗓音繼續說道：“若收父祖妾及伯叔母者，斬！”

方應一個“斬”字出口，全場驚駭，登時雀無聲。

對這些山鄉村民而言，包括自詡高人一等的程總甲，殺頭大罪彷彿是很遙遠的事，怎麼也和他們扯不上關係。沒料到今天卻從方應裡聽到一個“斬”。

方應小哥兒應該不會信口雌黃胡編造律例，他是半個讀書人，這方面東西肯定是比他們這些孤陋寡聞的農民知道的多。老話說得好，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

他們三個村子封閉在一個山谷裡，彼此之間嫁娶很隨便，沒想著講究那麼多輩分問題。難道就因爲程懷南之前應該蘭姐兒叔母，現在就該大罪不赦的殺頭了？

可又不是親叔母，也沒有緣關係！但是誰又說得準呢？誰又知道這法律認不認這個？

一片寂靜中，只聽得方應幽幽嘆道：“法盲真可悲。程家犯下違逆倫常的大罪，居然渾然不知。”

程開泰率先醒過神來，難怪方應剛纔故意激他們籤文書，就是爲了要鐵證！可笑自己還以爲這是當衆立威！

想至此，大失面的程總甲臉鐵青的咬牙切齒道：“民間違法的事多了，也不見得府一個個都管的來。須知民不告不究，即便如此你又能如何？你這小小人，知道縣衙門口朝哪邊開麼？”

“不勞程總甲費心，在下當然知道縣衙大門什麼樣子。前幾天還私下裡見了縣尊大老爺，談論經義蒙他賞識，贈送了我五兩銀子助學，此外還見了些父親同窗，大有所得。”方應邊說邊從懷中掏出一錠小元寶晃著。

程開泰是送過稅銀進縣庫的，當即便認出了這個小元寶正是鑄小銀元寶的樣子，還有一種大的是五十兩。

此時最主要的當事人程懷南始終頭腦一片空白，卻不經意瞥見方應手裡的嫁娶文書，猛然打了個激靈。

剛纔他還爲簽下這份文書沾沾自喜，爲一個知書達理娘到手而喜不自勝。現在看來，這他孃的簡直就是催命符！要命的玩意！還是主製造了一把刀子遞給了別人！

程懷南大吼一聲，衝上前去，就要強行從方應手裡奪下文書。但方應早有防備，迅速閃開，躲進了方家人羣裡。

以方逢時爲首的方家人圍一圈，牢牢將方應護在中間。方逢時趁機振臂高呼：“王家鄉親們今天都看到了，這個程家實在欺人太甚，王先生好歹也是教書育人的面人，這都被欺辱到賣兒了！

對此我們方家都義憤填膺忍無可忍，難道你們王家人反而無於衷否？靠人不如靠己！”

王家人和方家人陡然一起大聲喧譁起來，聲音比剛纔更大了十倍，徹底制住了程家人。正所謂理直氣壯也，程家都犯死罪了，程總甲了從犯大幫兇，還有什麼可牛氣的。

這回程開泰不敢充耳不聞了，他突然想到一句話——讀書人殺人不用刀。從前他對這句話一直嗤之以鼻，但今天卻實實在在的會到了！

——————————————————————

一口氣寫了不，乾脆連續發兩章，順便補上昨天的，求推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