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午時，悠閒從容的丁運使從堂中出來，出現在院中。鹽運司的第二把椅，運同高大人迎上去，拱手爲禮道：“方纔巡衙門下了帖子，明日在行轅公議整飭鹽法諸事項，你我一行。”

在大堂裡真是住到要吐了，丁運使邊朝外走去，邊問道：“那李佑也出席罷？”

“他如今兼理整飭鹽法事，自然也要出席。朝廷真是無人可用了，竟然重用如此小人，他上如今已經兼了多差事？”高運同很不忿。

丁運使面平淡，裡卻嘲諷道：“這幾個月，無事便翻閱史書，其中看到前唐楊國忠之事，彷彿如在眼前。史上說其人強辯而輕燥，兼四十餘使，本瞧這李佑，差不多就有幾分此般架勢。”

高運同聞言哈哈一笑，“運使所言極是！”

丁運使又道：“至於整飭鹽法事，不必憂慮，明日看了風頭後再做定奪。本斷定，李佑與臺，已經錯過了最好的勾結機會，現在很難聯手了。”

“楊臺重振聲威，李佑要做能臣偱吏。如果兩個都想出風頭的人到一起，合不來的可能大於合得來的可能，只怕都要嫌棄對方。”

“楊臺此人雖稱得上寬厚長者，其實敏而不利，優寡斷，果決自信。去年秋汛時，換個稍微果斷些的人，早就不惜代價決堤分洪了，就像李佑水灌泗州一般，結果楊臺猶豫不決，黃河數嚴重決口。聽說他們現在並不合拍，大概是楊臺遇到李佑，心裡猶豫打轉不敢接納，他沒有信心掌控李佑。”

“而且，那李佑是個桀驁之人，這次卻強忍子卑躬屈膝寫了三首諛詩，對他而言已是頗爲難得。如此付出尚不能得到楊臺的肯定和青眼，以他的懷必然心生芥，不當場翻臉就不錯了，說不定已經記恨上。”

高運同由衷讚道：“運使足不出屋，便知天下事。”

一夜無話，到了次日，丁運使和高運同按著時辰來到巡行轅，到了大堂坐定等候。

此時巡尚未面，但他的公座左右卻已擺出了幾特製的木架。

左邊木架上放有木盒，一看便知是印盒，裡面大概是巡的關防。

而右邊有方圓不到三尺的藍綢旗幟一面，一尺多長的橢圓形木牌一面。旗幟與木牌的中間皆有金“令”字樣，都用木桿掛起在木架上。

左邊之所以是關防而不是大印，乃是因爲巡用的是欽差制，所以不用正方形大印，而用長方形關防。

右邊這旗幟和木牌，便是朝廷賜給督以示節鎮之重的旗牌，也就是小民百姓口中常與尚方寶劍相提並論的王命旗牌。更離譜的傳言是，上面有“如朕親臨”字樣。

欽差關防、皇命旗牌都是督大員與其他地方不同的權力象徵，含有幾分代天行事的意味，最厲害的督還擁有尚方寶劍。

雖然什麼先斬後奏都是無知百姓瞎扯的，但也不得不承認，只要中央政權的威不崩潰，這些源自於朝廷的權力象徵對地方場天然帶有威作用。所以在國朝，只有督可以稱爲封疆。

如今楊臺將自己的地位象徵都擺到了巡公座左右，無形中使得大堂氣氛莊嚴肅穆。如果再有尚方寶劍一柄，那就是在地方所能見到的最華麗耀目的組合了。

看在眼裡，丁運使暗道，不過是一次普通議事而已，這楊臺卻將手裡傢什都搬了出來，顯然意在示威，真是有點大題小做。

要知道，皇命旗牌這玩意，損壞了是要罰的。但旗幟也好，木牌也好，時間長了很容易破損刻蝕，所以一般督大員都將他當寶收藏，輕易不現於人前。所以纔有到了需要臨機斷時，請王命旗牌的說法，是要請出來的。

丁運使的腹誹不提，沒過多久，聽到幾聲高喝，伴隨幾聲鼓響，朱袍玉帶的巡楊中丞在親軍護衛之下，威風凜凜的進了大堂。

楊臺掃視下首，只看到丁運使和高運同，而李佑此人全不見蹤影，便問值堂旗牌，“李大人可曾到了？”

旗牌稟覆道：“回軍門！李大人先前來過，不過又返回了，道是稍等片刻後再過來。”

“遣人去催！”楊臺喝道。

此刻堂中衆人聽到堂外有聲高呼，“下來遲了！恕罪恕罪！”

隨著聲音，材高大的李佑踏進了大堂，剎那間楊臺與丁運使均到眼前一花。

只見得李大人上並非他常穿的青雲錦白鷳服，而是一件大紅袍。繡有飛龍從肩膀繞盤旋，在口龍首昂然、張牙舞爪，而左右兩條寬大的袖子上，也各有一條龍紋。

遠遠去，李大人遍金龍紋，下襬幾道江崖海水紋，配上臨風玉立、俊朗出衆的堂堂儀表，異常華麗眩目。端的是極好人樣子，如果出使番邦，定會炫耀天朝人，懾服萬方羣蠻。

明明品級都高過李佑，在那一瞬間也都生了自慚形愧之心。剛剛研讀過史書的丁大人腦中不由得冒出漢代一句話——不圖今日復見漢威儀。

走得近些，楊臺與丁運使才辨別出李佑前那龍首上的牛角，原來是並非龍、蟒，而是類龍的鬥牛。兩人這才記起，李大人是被賜予了一件大紅繡緞織金過肩鬥牛服的。

在李大人的後，還有一人如影如隨的侍立，此人亦是高壯，手捧黝黑髮亮的鑄鐵瓦片，瓦片上刻有若干行金字跡，分明就是朝廷頒賜的金書鐵券。

大袖飄飄的李佑上前道：“下方纔到了後，發現皇命旗牌在上，心中頓肅然。這等場合，想來想去萬萬不可失禮。於是下又回了衙署，將賜之服換上，如此才心安。卻不料慢了些，竟然來遲，勞駕臺與運使久等，都是下思慮不周之罪，自請臺置。”

今日註定只能打醬油的高運同看了看欽差關防，又看了看李大人上的鬥牛服，再看了看王命旗牌，又看了看李大人後的金書鐵券…都很華麗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