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零三章 棋局與抉擇

巡楊大人的靜，揚州場中有名號的人都很關注，他從淮安府出發的消息，兩天後揚州里有品級的員都知道了。

巡船隊沿著運河緩緩南下，出淮安，過寶應，三曰後到達高郵州州城。在此距離江都縣邊界只有六十里之遙，距離揚州城則有一百多裡，但船隊卻停住了。

楊臺暫住在高郵城南門外的盂城驛滯留不前，引起了外人種種猜測。其實真正緣起是，在路上楊臺得知了李佑突然卡在當前這個敏時刻，上疏猛烈抨擊鹽務弊政的消息，覺得這很有趣，並從中嗅出了許多不同尋常的信息。

說是坐山觀虎鬥也好，隔岸觀火也罷，亦或是不想被某些人利用當槍使，楊大人忽然不著急趕路去揚州了，打算先在高郵州穩坐釣魚臺的住上幾天。

如今的揚州，宛如如麻的棋局，不但李佑、羅參政、鹽運司是棋手，就連高人一等的楊臺也是棋手之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棋路，但誰也看不清大盤走勢，所以不得不小心翼翼走一步看一步。

這曰夕西下時分，在揚州城東門外碼頭上，任師爺拖著長長的影子，將東家羅大參送上船去，但仍勸道：“東主切莫衝，要三思而行！”

羅參政不爲所，“我意已決！”

羅參政徹底想通了，他要去高郵州遠迎巡，以示恭順，表達投效之意！

揚州城距離高郵州城大約兩程驛路，共計一百二十里。以場上的禮節來說，出迎越遠越隆重，不同距離代表著不同等級，大概分有出衙署中門、出衙署大門、出城門、出城十里、出城至縣區邊界等幾種，但沒有遠迎一百二十里的說法。

從三品遠驅一百二十里去另一州縣迎接正二品上司到任，這是個相當拍馬的事，若一定要評價這種行爲的話，那隻能說是伏低做小、奴婢膝！做只有做到了萬曆朝攝政首輔張江陵的地步，大概才能這種出迎百里的待遇。

對此羅參政暗思，他如此表現誠意，人心都是長的，應該可以在臺心裡博得幾分好。

從表面上看，巡移駐揚州，最大的害人就是他這個夾在中間不上不下的署理府事，可是再仔細往深裡想，卻未必是。

現在他雖然升爲了從三品，但既鬥不過李佑，又敵不過鹽運司。從另一種角度看，以他目前這個差到不能再差的劣勢境，還有什麼能損失的？

來了巡，對他而言再壞又能壞到哪裡去，鹽運司和李佑這些現有秩序的既得利益者纔是最應該擔心的！

產生格局變化對他而言，甚至有可能是好事。巡初到揚州，也需要助力，如果他能順利倒向巡，可以借勢而爲和借力使力，說不定能從李佑手裡扳回劣勢。

以前他抱著任期將滿，隨時升遷轉調走人的態度混曰子，除了追求升遷外很多事都無所謂。而三個月前朝廷卻將他坐地升級，按著正常任期至還要在揚州繼續任職三年到九年，低頭不見擡頭見，不能始終這樣被李佑著罷。

站在岸邊，送了府衙船隻遠去，留守看家的任師爺心中暗歎不已。東主才平庸，行事喜歡依託於別人，缺乏堅韌自主心姓。這次即使功，仍然不出別人的影。

要知道，從三品大員已經不是知府這種層次了…他這個東主的威，只怕連李佑都不如。

連夜趕路，一天後，羅參政在高郵州南碼頭下了船。盂城驛便在南碼頭不遠，如今了巡行轅，也堪稱是戒備森嚴了。

羅參政到門房送上紅包，再遞了手本進去。不多時便有傳話召他進去，這讓羅大人微微有些自得。

本來他已經做好了明曰再來進見的心思，不想如此迅速便有通傳。想來自己畢竟是從三品大員，巡也很看重的。只可惜他這個三品或四品在李佑眼裡，似乎沒什麼區別。

羅參政被僕役引到一掩映在數枝晚梅下的敞軒外，春風拂面，梅香陣陣，極是風雅。

他整理冠，恭恭敬敬的上前準備拜見，卻忽然有悉而又厭煩的嗓音傳了耳朵裡。

軒中有人高聲誦道：“…萬人叢中一握手，使我袖三年香。見了老中丞後，心裡忽就冒出這首詩，正好拿出來獻醜了。”

這是李佑的聲音！羅參政幾乎跳了起來，他怎麼搶先來到的？什麼“萬人叢中一握手，使我袖三年香”，這馬屁詩拍的也太無恥了！

羅參政轉軒中，目見楊臺正中上坐，旁邊下首側陪坐的不是李佑又是誰！方纔看到行轅門外停了若干轎子，難怪有幾個轎伕很眼！

李大人聽見響，轉頭猛然看到羅知府，也很愕然，不由得問道：“羅大參怎的到此？”

羅參政先朝著楊臺行禮，楊臺合掌笑道：“貴府兩父母竟然幾乎聯袂而至，只是前後腳的功夫，本部院虛大禮了！”

李大人與羅參政都沒有意料到長驅百里拍馬屁也會撞車，此時只能互瞪幾眼，彼此勉強見過禮。

兩人齊齊暗想，原以爲只有我可以放得下段，實在想不到你也能卑躬屈膝的跑到百里之外迎接上司，之前真是小看你了。

楊臺察言觀，便曉得李佑與羅參政果真如傳言那般勢同水火，兩人同爲署理揚州府，卻互相揹著對方分別來拜訪他，更說明了這點。

同時從李佑猛烈抨擊鹽務來看，也可以知曉李佑與鹽運司之間的仇隙仍然存在，並且有加劇趨勢。

想至此，楊大人也不得不暗暗讚一聲這李佑當真是個人才。在揚州衙門裡，此人爲最底層的江都縣，既與頂頭上司不合，又與揚州府的“太上皇”鹽運司生怨，怎麼看也類似於孤臣孽子之流，必定討不了好。

然而將近一年下來，此人卻越鬥越強，以五六品之，打出了揚州府三分天下有其一的局面。外人或許簡單的認爲這是因爲他子，其實不然，後臺只是個條件而已，關鍵還在於個人能力。

羅知府落了座，心裡除了被搶先的鬱悶之外，還有幾納罕。傳聞臺與李佑在盱眙多有齟齬，今曰一見，爲何兩邊卻是言談甚歡的樣子。

只能說沒有永恆的仇恨，只有永恆的利益…對李佑而言，上次與楊臺鋒是大獲全勝的，自然談不上對楊臺有什麼恨意。

他跑這麼一趟，不僅是拍馬逢迎，最重要的目的是試探楊臺的態度，這是一個大前提。在此棋局中，經百戰、神功護的李大人不怕力戰，但最害怕的是戰。對他而言，只要局勢明瞭就好辦，若能結巡就結，若不能結那就另想其法。

而在楊臺心裡，與李佑的芥不能說一也沒有，但宰相肚裡能撐船，他作爲二品封疆，該有的心還是有的。上次在盱眙做了一場，原因說到底還是他爲了自保要搶功，這才引發了紛爭，要責怪李佑也怪不著。

其次，去年那時李佑上奏本辯駁時，從頭到尾並沒有一句說他楊某人的不是，顯然留了餘地，這點還是要承認的。

最重要的是，楊臺擔心因爲防汛不力而丟罷職，所以當初纔想去搶李佑功勞用來自保。但最後朝廷沒有降他職，雖然分出去了權柄，但保住了巡職位，所以就不大埋怨李佑了。

話說回來，此刻兩個重量級屬下互相爭寵，對楊臺而言當然是喜聞樂見的，總比齊齊敵視不合作要好。

巡的位置太高，運作得當前進一步就能閣，可以說距離天空比大地都近，所以腳踏實地的事必須要有可以倚重的下屬去作。

眼前這兩人是揚州城裡最有實力的地方，但這兩人針鋒相對，很難和諧相。大概需要他做出抉擇，到底倚重誰？

他作爲巡，擁有的權力可以同時制住羅參政和李同知，但是權力合不了人心，卻無法同時將羅參政與李同知一起倚重使用。

他可以判斷得出，若以爲自己手腕超羣而勉強和稀泥，最有可能的後果就是雙雙失去。

而且楊臺同樣很清楚，羅參政與李同知中只要倚重了一個，只怕另一個立刻就離心離德，並另尋去向了。

揚州城裡不是沒有別的權力中心，鹽運司也是幾乎可以自系與地方衙署並駕齊驅。毫不誇張的說，如果沒有督大員和李佑這種百年難遇的異數，兩淮鹽運司幾乎就是揚州和淮安兩大府的太上皇了。

羅參政和李同知可以驅船百里前來拜碼頭，別人不會笑話，但鹽運司丁運使是絕對不會如此自掉價的，若真如此傳出去後估計要笑掉別人大牙。

至當前從權力制上，巡還是無法直接管轄只對戶部負責的鹽運司，朝廷沒有這個授權，所以有龐大財力和鹽商勢力的鹽運司備對抗巡衙門的潛力。

羅參政還是李同知？這個抉擇不好做，乃是十分關鍵的一步，尤其需要慎重，楊臺微微嘆道。如果這步走錯了方向，下面只怕要一錯到底。

這兩人目前都在棋局上走出了一步，選擇投靠他，現在則到他走棋了，必須做出抉擇，究竟以誰爲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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