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揚州鹽商經歷過種種風波後,對李佑的態度很是微妙。他們認可了李佑的實力,順從李佑的法令,並保持相應禮節的周到,但也不會與李佑親近,很難將李大人視爲自己人。
畢竟隙不是那麼容易合的,更何況李佑本人對彌合嫌隙的態度並不積極,一直是可有可無的高傲態度。而鹽商們也有自己的驕傲和自尊,反正你李佑遲早走人,又何必與你多此一舉。
名字俗氣無比的徐昌瑞則是一個異數,李縣尊變李太守時,他立刻登門道喜,表達了強烈的結之心,並承諾出銀子襄助李大人迎駕。
對於這樣的角,在李大人的想法中還是很需要的,之前也有幾個小鹽商有過類似的表態,但都不合意。這個徐員外雖然不是七大鉅商之一,但也能排名前三十,在三百家鹽商中算是大的了,倒也合乎李佑的心思。
揚州城中,另一個自小不讀書只自學的著名大鹽商就是金百萬,這日他正在家中與妻子閒談過年事務。談到一半,便見那妻弟謝延和來串門。
謝延和得意道:“不牢姐夫費心,這下全妥了!略施借刀殺人的小計,李大人將所有商家鋪戶採辦差事都免掉了!”
“全都免除?你確定?”金百萬驚訝道。
“今日出了告示,錯不了的。”
聽了妻弟細說前因後果,金百萬大罵道:“蠢材!事起緣故本就是你姐姐不對,怒了李佑讓你牽連實乃正常,忍著就行了,大不了唾面自乾!誰讓你去想法子的!”
謝夫人忍不住“你這道理可不對,怎麼完全向著李佑。”
“住口!”金百萬真發火了,繼續對妻弟罵道:“講道理有個屁用!如今的揚州城裡有人制住李佑嗎?沒人能製得住,所以他就是道理!他讓你賠錢你就賠著,有老夫在能讓你死?告訴過你不要想法子,你卻不聽,你那點小聰明只會給自己惹更大的禍!他是家人,不是商人,不容討價還價的,你的行爲在他眼裡就是挑釁,老夫都不好爲你說去了!”
謝延和賠笑道:“未必有那麼嚴重罷,如今諸事已諧,以後加倍小心謹慎就是,不是還有姐夫你幫忙照看麼。”
這時金宅的下人在門口傳話道:“大舅爺,貴府有人來尋你,聽說你家的茶船在南門稅關外被水快查扣了,不知爲何又撞了別家船隻,結果翻了船。”
金百萬冷哼一聲,“這只是開始而已。”
整整一船茶葉哪,謝延和顧不得心疼,徹底慌了,對姐夫求救道:“這可如何是好?”
金百萬先又對妻子喝斥道:“都是你惹出來的事故,你再繼續爲寶姐兒的事糾纏不休,只怕你們謝家全都栽進去吃牢飯!李佑的意思明著就是警示你們,你們做出服姿態就足矣,偏偏還自作聰明的往上去撞!”
謝夫人一聲不吭,金百萬轉過頭對妻弟道:“老夫早就知道你要出子,如今辦法只有一個…”
李佑今夜該到三房歇宿。明亮的燭下,桌上放著幾疊賬本,李老爺掀簾進了裡屋,恰好關繡鏽也盤點完畢,坐在繡墩上輕輕地了一個懶腰。
“聽說你今日都在清點?這是年終的總賬?”李佑問道。
關姨娘答道:“是的,每年都有這麼一遭,夫君明知故問麼。”
李佑拿出一封文書,“家裡來了信,母親想念小孫子。本想過年時可以讓你回家,但又想此時天寒,在外奔波容易得病,還是不要了。”
“任憑夫君吩咐,明年春暖花開時也可。”
說起兒子,李佑又問道:“你曾起好了名字?”
關繡鏽狡黠的笑了笑,“妾倒是有一個,李世勳這個名字如何?”
世勳…李佑臉皮了,這個名字還是留給繼承指揮使勳那個兒子用比較合適罷。他給兒子掙來了一勳一蔭兩個坑位,別人聽了世勳這個名字只怕都會下意識覺得此子要繼承勳。
李老爺只得苦笑道:“換一個,換一個,不如世蔭,多麼吉利。”
關繡鏽微微撇了撇,“只是一個名字而已,能算得了什麼,夫君當真小氣。”
李佑顧左右而言它,扯開話題道:“今年你那店鋪賺了多銀子?不如打個賭,你店裡賺的銀子若沒有我賺的各種孝敬常例多,那大郎就老老實實李世蔭罷。”
“夫君又來假模假樣的糊弄,故意找這不公平的比試,純屬欺負人。妾小本生意哪有你們父母來錢快,你之前已經賬千兩了罷。妾正經買賣,有有出,補家用而已,怎麼與你淨賺不賠的大老爺比?”關繡鏽泄氣道。
瞧著無可奈何卻又不服氣的模樣,李佑暗暗得意,咱賺的錢還是比你多,這便是道理。笑著顯擺道:“那可說不定,爲夫今年上任初始,又是四月底纔到任,所得不多。這幾日又得了五百,加起來約莫千五之數,委實不算太多。你那綢緞鋪子和鹽行有多?”
關姨娘的臉在燭下忽然閃了閃,瞬間宛如春花綻放般的燦爛,直晃得李老爺炫目。又聽一口氣乾脆利落的說道:“剛剛算過,淨利兩千一百兩!夫君不許圖賴!”
什麼?竟然比他的灰收還多!李佑大驚,“這不可能!往年你也不過七八百的利,今年又只是半年生意,怎麼會有兩千兩!”
關繡鏽喜滋滋道:“不到揚州不知道揚州人的錢好賺,從蘇州販綢緞,一兩二的本,才運了二百多裡水路到揚州就是三四兩的賣。而且揚州人酷時新,而且追捧蘇州貨,賣掉一批,再上一批,只要說前面那批樣式過時了,新的這批纔是時新貨,登時又賣空了。”
“而且舊的那批已經制裳的,他們時常又拿出來賣掉。妾在店裡開了估櫃臺,專收,收了就使人倒手賣到附近市鎮縣城,一進一出又是一大筆。”
“有大老爺你的名頭,連各種稅銀都免了,揚州的銀子太好賺了,半年就有了過去兩年的利。再加上新的鹽行生意,淨利超兩千再容易不過了。”
最後關姨娘總結道:“夫君你堂堂男兒,不會說話不算罷?”
工作太忙無心關注家裡生意的李大人愕然無語,怎麼會比自己還多?挖的這個坑真不好跳出來哪。
此時,前頭傳話說店裡的掌櫃求見關姨娘,李老爺納悶,這晚上能有什麼急事務?不過激這掌櫃在尷尬時刻打岔,便隨著關繡鏽一起去了前院見掌櫃。
那掌櫃行禮後稟報道:“今日傍晚,有自稱謝氏的茶行、木行、油鋪三家掌櫃來店裡,說是願與東家合夥,四六分,他四我六。小的不敢做主,連忙來請東家示下。”
關繡鏽對此莫名其妙,這是上門白送錢麼?哪有如此便宜的事?其中莫非有詐?
原來如此,李老爺卻心放鬆的哈哈大笑,“來得巧!繡姐兒,這也是爲夫的賬,細算起來還是爲夫多哪,大郎就世蔭了!”
這必然又是夫君搞的鬼,關繡鏽無奈嘆氣。如果有可能,關姨娘寧願將這三家合夥全都推出去,爲兒子換回一個世勳的名字。想至此,便忍不住在心裡暗唾夫君幾句“貪污吏巧取豪奪”。
臘月二十三是小年,衙門的慣例是臘月二十二日開始封印放假。但還有個慣例是府縣會面頭,再共聚一堂舉辦公宴,慶祝這年終歲尾時刻。
所以在二十二日,同署府事李同知去了府衙,與署理府事羅參政進行會見。雙方在和諧愉悅的氛圍中,進行了親切而友好的談,就未來揚州府工作保留了各自看法,並在共同反對巡衙門駐揚州等方面努力達一致意見。
畢竟要正式過年了,誰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添堵吵架。一室皆春其樂融融,直至天近午,羅參政盛邀請李同知赴宴,李同知欣然應邀。
雙方走到廳門口時,卻見府衙承發房小吏在外面探頭探腦,見了羅參政出來,三步並作兩步上來行禮,其後稟道:“朝廷公文,專發到我揚州府的。”
羅參政對李同知含笑道:“朝廷那邊大概也是這幾日封印,這公文大概是封印前最後發出的,卻今日纔到。”
羅大人拆開細覽,當即神鉅變,李佑站在他邊,依仗視力好也看了幾眼,當即同樣神鉅變。
其中有一段是:“爲巡衙門移駐事,近月諮詢各地方,江北各俱有不同之言,獨揚州府衆衙門皆默然許之,無有抗辯之聲。人若此,許巡衙門移駐揚州,年後行。”
混賬!到自己被愚弄的羅參政終於怒了,將公文狠狠丟在地上,近乎咆哮的指著李佑責問道:“你竟然奉違一言不發引狼室,端的是小人!小人!狗不上席面!”
李佑毫不示弱,怒氣衝衝反脣相譏道:“你是府衙正堂,爲何膽小如鼠不上奏反對!如今朝廷批了巡到揚州,你說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你這府衙正堂難辭其咎!”
之前均指對方出面當炮灰的大小兩太守都極度失了,在府署後衙對罵一刻鐘後不歡而散。府署吏員紛紛慨:“揚州府府衙的春天是如此短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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