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五十五章 潰堤了…

洪水已經來到，李佑便去了州衙商討有關事務。

那王知州雖然依舊態度冷淡，但在徵發民役守堤的事上很是配合，沒有任何阻礙。不過他還是諷刺了幾句，“李大人居於泗州樂不思蜀，對於洪澤東岸高家堰如此放心麼？不然你坐鎮泗州，而本上報過巡後，替你去巡視高家堰？這樣免得李大人太過辛苦，累到就不妙了。”

這種面對面的諷刺，李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了，差點火冒三丈。隨即他便意識到，王知州這是要激他離開泗州，甚至還抓住他貌似貪圖安逸滯留泗州的把柄，出上報巡彈劾的威脅。

若僅如此，也不至於起疑心，天下不對付的人多了，李佑也從來不奢與每個人都可以和睦相。換是他，只怕也不願意看到個添堵之人天天在自己地盤上晃來晃去。

但是李大人心裡一直有一刺，始終沒有釋疑。那王知州居然在他到泗州之前，就上本請徙州治，一前一後的與他雷同了。他請求另選址遷徙州治是爲了應付可能決堤泄洪灌城後的輿，那王知州趕在這個節骨眼上又爲的是什麼？莫非與他懷了一樣的心思？

再與今日大不禮貌的趕人結合起來，李佑便覺得王知州十分可疑，有見不得的需要揹著他行事。

到底怎麼回事王知州肯定不會說的，該如何是好？想到這裡，李佑按下火氣，平靜的開口道：“本今日便出發去東岸巡視，大約兩日後再回泗州。”

李大人當然不是隨口說兩日，就是讓王知州知道他只有兩天功夫，這大大了王知州的活時間。有什麼花招就要抓機會放出來，而他李佑過期不候了兩日足矣，王知州沒再說什麼，端茶送客。

李大人沒有言而無信，當日便帶著護衛離開了泗州城。也可能是看到洪澤湖南岸泗州這裡勢安穩，暫時不用盯著。

話說泗州城外水面對岸，有兩道大堤護衛祖陵。一道建在水邊，稱爲外堤，另一道建在祖陵城牆外圍，稱爲堤。

其用意無非就是雙保險，一旦外堤失效，還有堤擋水。但往往只能延緩一時，畢竟堤比外堤差了些，外堤都擋不住的，堤又能強到哪裡去？五年前，大水曾經漫過了外堤溢向堤，但堤也就頂住了一天多，大水便又越過堤，漫延到祖陵神道上，幸虧到了這個程度洪水就退了。

九月初六，李佑離開了泗州前往洪澤東岸，王知州派人去鄰境打聽之後確認了李佑已經北上，便放下心來。

又過了一天，九月初八這日王知州出城巡視淮湖大堤。他站在岸邊，沒有低頭查看滔滔水，卻不住遠眺對岸祖陵方向。

對面也有數人過岸到了王知州這邊，領頭人四十歲左右，面白無鬚，頭頂紗帽，衫華麗。他站到王知州邊，將左右全都屏退到遠後，才進行談。

“形如何？”來者問王知州道。

王知州答道：“一切順利，只待天時。不過那河務上差李佑前些日子逡巡不去，險些誤事。”

“我也聽說李大人駕到，若他在此，確實難辦。”

王知州得意道：“本州略施小計，便將他激走，雖然他說很快回來，但至這兩日沒他礙手礙腳時足夠功了。”

兩個不甘於委偏州敝郡的人志得意滿的相對而笑，共同期待著發生點什麼。

和諧的氛圍下，忽然有人高呼“王大人好興致”！打破了談話氛圍。

聽到這個聲音，王知州笑容戛然而止。猛然回頭，從遠向這邊走來的那人不是李佑又是何人？

這下壞了！王知州心裡驚呼道。

李佑不疾不徐的走到王知州前，似笑非笑道：“王大人真是勤於河務，在堤上已經立了半日了。眼下這點洪水也就和五年前差不多，大堤又是加高過的，不值得王大人如此擔憂罷，前些日子州衙還信誓旦旦的說可保無憂。看來本靈犀一，決意回返是有道理的。”

王知州到底想幹什麼，李佑直到此時仍矇在鼓裡猜不。但他很明白一點，對手不希出現的事，就是他應該去做的，他也從來就是這樣做的。

王大人絕對不希他這兩日駐在泗州，所以他又故意現了，誰讓他是心思多疑、遇事喜好追究底的李佑李輔世，而不是心寬淡泊的什麼人。

面對在關鍵時刻突然現的李佑，王知州臉很難看。

洪澤這段時間不好行船，李佑去高家堰走的是陸路，從東邊盱眙過境。前日和昨日他對李大人並不放心，連派了數人去盱眙驛站打探，回報的一切消息都說李佑已經離開盱眙繼續趕路了…現在王知州終於認識到，他必定是被盱眙的尚知縣坑了！

李佑對王知州冷嘲熱諷完，又轉頭對旁邊另一個陌生人問道：“這位是何人？”

本該出面介紹的王知州仍然沉浸在李佑耍詐的悲憤中不能自拔，突遭這個意外，不知如何是好了。

那人只得對李佑自我介紹道：“吾乃神宮監使海某。”

原來是祖陵的守陵太監，李佑恍然大悟，各皇家陵墓中都設有神宮監，駐有管事太監。

派駐在地方的太監，固然不如當年威風，但從某種程度上說也算份超，類似於沒有關防的欽差。他李佑在泗州晃了一段時間，這姓海的太監都沒有面表示什麼，怎的等他李佑不在了，就出來與王知州立在堤上言笑款款？

如果說是洪水到來後，海公公也擔心，所以出來看堤壩水倒也說得過去。但李大人就是沒來由的覺得可疑，王知州表現的古古怪怪的，不會是和這太監有什麼勾結罷？

他便試探道：“海公公與王大人正在說這水麼？”

“聽說又發了洪水，恰好遇到王大人，便一起議論議論。”

李佑待要繼續說什麼，卻聽見附近堤上民役驚聲大喊：“潰堤了！潰堤了！”

瞬間有無數河工民役聚攏在堤邊，指著遠大呼小，人人神驚駭。

當今時刻，潰堤是最敏的字眼，聽到這兩個字，誰還有心談話。李佑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岸邊，順著別人手指的指向，急忙擡眼遠，果然看見對岸祖陵方向的水邊大堤有一段塌陷，洪水正從那裡涌！

祖陵的外堤潰堤了！千防萬防的大堤潰堤了！在他眼前塌陷了！

李大人當即臉大變，腦中全速轉。他前腳剛走，理論上現在應該不在泗州，後腳就出現了潰堤，這是巧合嗎？

不！這絕對不是偶然巧合！這可怎麼辦？

李佑的隨河工迅速指點道：“裡面還有一層堤，可以阻擋洪水。只是水勢涌進了岸上後，由原先一條線漫延了一片，堤防護堪憂。”

“可以頂住麼？”李佑心急的問道。

“五年前，堤擋住了兩天，天幸那次洪水只漫到了神道。現今水位和五年前差不多，估計也是這個況。但汛期剛開始，只怕水位繼續上漲，兩日後不像五年前那樣運氣好，只浸溼祖陵神道就退洪了。”

好端端的怎麼會潰堤？這年頭人力力和技水平有限，在洪水衝擊之下，出現潰堤決口都是常事，並不算奇怪。但李佑偏偏覺得這次必是人爲！

王知州有先見之明的請求徙州治，又催促自己離開泗州，這些奇怪之足以使他浮想聯翩了。

當今之計，一是保祖陵安然無恙二是找出罪人承擔責任，所以就算這次事故不是人爲的也要製造出人爲事故！總不能讓朝廷以爲是他李佑疏忽大意纔出了事故罷。

非常時期當行非常之事！

久經磨練的李佑反應速度超出王知州一截，搶先對王知州厲聲喝斥道：“這是怎麼回事？本才稍離一日，王大人主持河務就出現了潰堤，你等著本彈劾失職罷！”

王知州正在絞盡腦琢磨詞句，本來是一切盡在掌握。潰堤之後，他將臨危不懼，指揮若定，解救了祖陵危難就是一件大功。可是現在隨著李佑突然現，事已經超出了他的掌控。

如果李佑此時不在現場，等到他了大功臣，然就是任他說道。他將和事先勾結好的守陵太監聯合上報朝廷，說李大人在泗州督導河務不力，輕視祖陵安危擅離職守，導致外堤潰堤，祖陵陷於險境。

這也是王知州之前計劃好的，到那時候朝廷肯定需要一個替罪羊，就讓無功有過的李佑去承擔罷，總不能在天下人面前寒了他這個功臣之心，不然誰還肯替皇家賣命。

但如今李佑卻是站在這裡的，並非遠在東岸，那些說辭都行不通了，更重要的是接下來的指揮權都落在李佑這個奉上命的手裡，他還憑什麼立功勞？還有他王知州什麼事？費盡心思謀劃數月，難道就是爲了這一場空？

所以王大人一直討厭李佑久留泗州不去的搶風頭，好不容易趁李佑離開後實行了計劃第一步，可眼下到了計劃第二步的關鍵時刻，李佑偏偏又冒了出來！

此人這是有意還是無意？真有狗一樣靈敏的嗅覺麼？王知州還在想如何困時，忽然耳中傳進一聲大喝：“泗州知州失職大罪待察，給本拿下拘押後細問！”

這話除了李佑還有誰敢說？王知州當即青筋暴起，指著李佑道：“本也是朝廷命，與你一樣的品級，李佑你敢逾越規矩麼！”

王知州如此說並不錯，大明臣子從一品到九品都是朝廷命，一個員在沒有朝廷授權時，是不可擅自抓捕另一個員的，哪怕以高抓小都不可以。即使是宰輔大學士，也不可能下這樣一道命令——去，將某某知縣抓起來！

一般況下，只有命欽差可以如此便宜行事，當然大明的督也是借用的欽差制，在這方面有些特權。還有就是按察使司在某些特殊況下也可以臨時底層員。

但李佑這個六品非欽差份去抓捕另一個六品正印，若在平常，說出去就駭人聽聞了。

李大人的親兵們圍上來，從盱眙借的二十個弓兵也湊上前來。王知州那邊也有隨從衙役之類的護駕，雙方劍拔弩張。

大堤上的民役河工見老爺們起了訌，紛紛圍觀看熱鬧。

祖陵守陵太監海公公強自鎮靜，見李佑這邊武力更強，真擔心年輕人在潰堤的局面下失去理智，喪心病狂的把王知州抓起來。便上前勸道：“李大人雖然心焦，但不可過火…”

李佑一揮手，“地方上的事，請海公公暫避！”

當即有幾個親兵上前，把海公公攔在圈外。

這李佑如此瘋狂，真是太監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海公公心中暗悔，早知道就將護陵衛帶上百八十個過來，看誰還敢在這裡嗆聲！

局面僵持不下，李佑又掏出一卷事，高舉著道：“朝廷詔書在此！命本協理巡衙門河務，誰敢造次！”

這確實是個詔書…太后老人家賭氣李佑在汛期去協理河務吃苦頭，代行皇權的聖母當然出口憲，下了旨就有詔書送達。但它也僅僅只是個詔書，並沒有賜予李佑欽差份。

王知州和海公公很明白，這種詔書算個屁啊，和普通公文沒啥區別。

但是周圍百姓對場事懵懵懂懂，議論道：“李大人好厲害，原來是皇上派來泗州的。”

別說百姓，州衙胥吏也有點發糊塗，瞧李大人自信的樣子，莫非有什麼門道？他真要奉了旨，自己不就抗旨了？

當即李佑這邊氣勢佔了上風。已經沒有時間在這裡浪費了，李大人順勢再次下令道：“左右拿下泗州知州！誰敢抗命，格殺勿論！”

揚州守備司帶來的親兵齊齊亮出鋼刀上去，州衙胥役手裡大都是棒鐵尺，有兵刃的很，終是不敢與兵相抗，便畏懼退了。

“李佑你擅捕命，不怕獲罪麼！”王知州被架住後淒厲的道。

李佑狠狠道：“祖陵危難之際，事當從權，其後本自會向朝廷請罪！不勞你費心了！”

他心裡已經認定，潰堤就是人爲的。只要排除干擾查出真相救下祖陵，就了潑天大功，朝廷好意思爲這點急時刻的從權之舉追究他麼？就算追究，也是過不抵功，最多不要功勞了，總比傻看潰堤無所作爲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