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五章 愉得浮生幾日閒

景和七年秋，蘇州府推李佑離任京。

放鶴先生時任禮部副郎，偶遇佑於部堂，聞其指作大樹詩而賞之。

及後坐而論詩，佑頃刻立就絕句十首，皆載詩道也，發盡古今意旨。放鶴先生嘆而服之，謂己不如也，並親書於酒家，自此不以詩詞自詡。

帖幅高懸，一時名於京師文林，前往觀覽揣者甚衆。

時人云，近代詩詞漸微，久無佳作可摹唐宋，幸有李虛江遮，不至慚於後人。怕是本朝也只有此一人敢大言“公道持論我最知”、“時文正宗才力薄”等句。

又有江南名玉玲瓏，以豔曲藝名噪於京師，皆視爲南魁之選，他人非數十金不得見。其與李佑有1日，蓋因名得李佑之力也，得訊往會館謁故人，然閉門不納。

在院門白日：“聞先生初至京師，起居多有不便，願爲侍婢以報1日日恩，因何拒奴於門外耶？”

李佑使左右傳語日：“相見不如不見。”

又隔牆以詩述其心跡雲：“故國鄉音竟杳然，浮葉飄萍劇堪憐。斜依芳樹岐王第，虛度春華賀老弦。紅豆不思行樂夜，錦纏殊憶奉恩年。君何細數梁園事，1日時金往如煙。”

淚溼紅妝，涕泣於門廊之下道：“奴自知卑賤，不敢誤先生前程”，遂三拜而去。

聞者嘆日：“此可爲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多累人之註釋。”

門的另一邊，快兩月不知味的李才子，心複雜的著門，看著送到邊的人遠去，不由得糾結悱惻、唏噓不已、慨萬分。

滴滴的人什麼時候也敵不過權勢的。

許天發話了，這段時間低調些，不要惹出什麼能被彈劾的事…話說吏部選有規制，雙月一次大選，進行比較正常的升遷授，單月一次急選，理因爲去世、致仕、丁憂等意外事故引發的位空缺。

本來許尚書打算把李佑塞進下個月，也就是十月大選中，至不那麼扎眼。不然沒特殊況下，單獨爲李佑一個人奏報選，顯得有些急不可待和任人唯私。更何況前幾天早朝，無辜的許尚書還被人抨擊了包庇李佑。

但老大人聽了李佑連夜急報，便意識到夜長夢多，不可再拖延。萬一歸德干歲突然說了太后，發中旨直接任命人選，那就被了。

要知道，閣畢竟不同於外朝衙門，不經銓選廷推以中旨任命箇中書舍人也說得過去。

所以這不是講究品味臉面，而是需要赤膊上陣的時候了！

次日，吏部便擬了奏疏加蓋印信後封進奏報，直接把李佑推上去搶一個先機，佔住先到者先得的理。

這種時候不要臉本就是一個態度，別人若識相便不會再打主意了。

吏部之所以與閣、都察院並稱爲三要，不是沒道理的。

閣從國朝初年設置以來權勢漸張，其他五部的部權到如今被閣侵奪許多。只有吏部的銓政大權還能相對獨立於閣，吏部尚書還敢與閣老一板，況且從制閣不能直接指揮吏部。

當然，遇到了個人威極高的強勢首輔，例如張居正、嚴嵩這號的，吏部尚書也得當孫子。畢竟國朝的事很多時候不是制度說了算，是人說了算的。

反過來，吏部尚書強勢時候，閣也無可奈何。吏部的奏疏，一般都給面子批了“可”。不然的話，吏部尚書不了閣老本人，但變著法子折騰閣老的門生故1日，也能令人噁心到極致。

正值此敏時期，可能還牽涉到朝廷角力，深曉幕的李佑（爲終於不再是懵懵懂懂的醬油黨而淚流滿面）焉敢公然行眠花宿柳之舉，什麼能比烏紗帽要？

所以李大人面對人盛，只能按下滿腹慾火，裝腔作勢的、拿出幾分薄寡義的範兒道“紅豆不思行樂夜，錦纏殊憶奉恩年”

了。

婢小竹走到李佑後，“老爺，要不要奴家追上去對那位姐姐告知一聲，夜深無人時悄悄的進來？”

“咦，這個主意…”李佑下意識說了半句，從門回過頭時猛然改口道：“老爺的事不要管那多！你看看你自己，什麼樣子。天越來越涼，你卻越穿越薄。也不怕凍出病來，到時還得老爺花銀子。快回屋加一件外去I”

小竹扁著回屋，李佑來到屋檐下桌椅上，繼續練字。

那天張三確實帶回了幾鵝筆，也問了鵝筆製法。恰好韓宗前兩年被徵召在京服役時，幹過幾天手工活，這幾天搜刮了一把鵝正在試驗。

李佑這些日子，得浮生幾日閒，一直在抓時間悉鵝筆手。

雖然這東西仍然與鋼筆不一樣，但好歹都屬於筆範疇，總比筆容易適應。

李佑也不求名家，能像模像樣的寫稍微規整的字就行了，反正正式的詔書怎麼也不到他來揮筆書寫。

不過今日李大人的訪客真不，坐下寫字沒多久，又見會館值管事領著一箇中年文士來找他。

那文士一張口，便讓李才子吐三升，“大樹先生，久仰久仰！”

這便是大樹一詩帶來的負面作用了，不逢大匠材難用、肯住深山壽更長，人皆以爲李大人以大樹自喻自比，便號之爲大樹先生。

大樹先生…李大樹…聽起來實在讓李佑不耳，不懷念李探花的法。但在京城，可是有真探花的，李探花便不出去了。

原來這文土是開了書坊的，想要印李佑至今詩詞全集賣，但一時蒐集不全，託了會館管事紹介前來找李佑商談此事。

出集子當然是好事，那中年文土也爽快，價錢公道，李佑便答應了。約定好近日將自己所有“大作”整理一遍後，付予書坊，刻一本《李虛江景和七年集》。

送走了書商，李佑轉不及回屋，又聽聞後幾聲歡笑，“小李大人，幾日不見，別來無恙。”

李佑回頭去，居然是前上司蘇州知府王老頭，忍不住的滿懷訝異。上前見禮問道：”老大人怎的也到了京城-”

他與王老頭合作一向還算愉快，雖然最後關頭由於某推太過強勢產生點小小的不自在，但也不算什麼仇怨，總是沒有撕破臉。何況在陌生的京城忽的見到個人，自然帶有幾分親切在心裡。

老知府笑道：“下月到本府朝，聽說你住在會館，特意來相見。”

李佑便明白了，地方從陛辭之後，三年一朝。估計是王知府因爲況特殊，就地接了知府的位子，沒有陛辭。所以只能按著知府的時間般朝，恰好是下個月到，順便補一下陛辭的過場。

但還是有奇怪…你是四品，我是七品，你是前上司，我是前下屬，然後你主屈尊來拜見我？對王知府知之甚詳的李佑揶揄道：

“老大人有話但講，有事但說。

王知府讚道：“不愧是你，本確實有樁…”

話才說一半，又從門外闖進兩人，道：

“蘇州李大人何在？”

這十分無禮的打斷了老知府，王老頭憤而想指責幾句，卻發現對方是監打扮…便閉了口。

有一正是前些日子歸德長公主送五百兩銀子給李佑的那位，他上前一步細聲細氣道：“李大人，歸德主幹歲有請！”

長公主？王知府心頭跳了幾跳，眼皮也跳了幾跳，小聲對李佑耳語道：“你在蘇州沾花惹草也就算了，竟敢在京城扯到公主，不要腦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