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大爲說,不是聽說了什麼,而是經歷了什麼。
任大爲介紹說,上午,他正和丁應平等人一起視察江南在線,彭清源給丁應平打了個電話。丁應平立即結束了視察,帶著任大爲和董紹先趕到了廣電局。廣電局黨組在開會,丁應平直接闖進會議室,在最後面找個地方坐下來。會議室畢竟不大,丁應平等人進去,裡面的人,全都看到了。他們進去之前,裡面還有很激烈的爭吵,丁應平一進去,裡面的聲音頓時沒了。
丁應平說,聽說你們在開重要會議,不知我能不能列席?
丁應平是省委常委、宣傳部長,廣電局是他的下屬單位。可他畢竟不是廣電局的黨組員,他有沒有資格列席廣電局黨組會議,在場的人,也拿不準。尤其關鍵之在於,這個會議十分特別,誰都沒料到丁應平怎麼會來,更不清楚丁應平的目的是什麼。有那麼一瞬間,竟然沒有一個人說話。丁應平便說,既然沒有人反對,那我認爲是被批準了。我聲明,我只是列席,你們繼續吧。
當時的況真是非常尷尬,丁應平坐下來了,裡面的黨組會,卻並沒有繼續,哪怕是杜崇,也是目瞪口呆,好半天沒有說話。
丁應平又說,我進來之前,聽到你們的會議開得很熱烈啊。怎麼啦?是不是背後說我的壞話,當著我的面,不敢說了?如果是討論與我有關的問題,你們可以要求我回避。這點黨原則,我丁某人還是有的吧。
杜崇沒有退路了,不得不說,丁部長,是這樣。有關黎兆平雙規一事,局裡和下面頻道的反應非常強烈。我們覺得,這事已經影響到了正常的工作,所以想討論出一個的解決辦法。
丁應平擺了擺手,說,這是你們黨組的事,我不是你們的黨組員,沒有發言權。你們在沒有形決議前,也沒有義務向我彙報。我說過,我只是列席,你們繼續。
杜崇說,既然這樣,那我們繼續開會。就黎兆平的問題,黨組員已經進行了充分討論,絕大多數黨組員,意見比較一致。當然,也有個別不同的聲音。有不同的聲音是好事,恰恰說明我們的黨組會,是充分發揚了民主的。下面還有時間,哪位同志如果還有意見沒有表達,可以繼續發言。
杜崇的話說完了,黨組員卻沒有一個人發言。顯而易見,他們都認爲丁應平來得突然,來得怪異,完全不清楚丁應平的態度,誰都不敢貿然表態。杜崇問了幾遍,仍然沒有人補充發言,杜崇便說,既然該說的都說了,那麼,我們現在履行組織程序,舉手表決。贊的請舉手。
任大爲在裡面坐了半天,完全不明白這是在開什麼會,也不知道他們要表決什麼。但黨組員舉起手後,任大爲還是數了一下,舉在空中的手共有五隻。
杜崇於是說,一共有五票贊。黨組十一個員,正式出席九人,請假二人,五票贊,超過半數。決議通過。
決議既然通過了,杜崇自然就可以宣佈散會了。不過,今天的黨組會比較特別,宣傳部長坐在這裡呢。如果完全不顧宣傳部長就散會,那等於是丁應平的耳嘛。杜崇就算是再狂,也不敢做這件事。他面向丁應平,說,下面請丁部長作重要指示。
大家一齊鼓掌,但掌聲稀稀拉拉,有氣無力。丁應平舉手製止,說,別鼓掌別鼓掌。我老了,糊塗了,有點記不清楚了。我的印象中,我黨的會議,一直都需要統計贊票、反對票和棄權票吧?現在僅僅只統計了贊票,是不是手續還不夠完備?
杜崇的臉一變,顯得很難看,卻又無可奈何,只得作檢討,說見多數已經通過,所以忽視了組織程序的完整。檢討過後,只好繼續履行程序,請反對者舉手。
舉起的手有四隻。五票贊四票反對,正好是九票。問題不在這裡,坐在後面的任大爲看得很清楚,有一個人兩次都沒有舉手。他正想提醒丁應平,杜崇說話了。他說,五票贊,四票反對,沒有人棄權。
丁應平再次打斷了杜崇,說,還是讓大家舉最後一次手吧。
杜崇無可奈何,只得宣佈,棄權的請舉手。
奇事出現了,竟然有兩個人舉起了自己的手。杜崇顯然呆了,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丁應平便在這時站了起來,說,看來,我今天真是不虛此行呀。你們的黨組會,開出天下奇聞來了。十一個黨組員,九人蔘會,五人贊四人反對兩人棄權。怎麼就投出十一票來了?我小學的時候,數學沒有學好,這個賬我算不來。你們誰能告訴我,這個天下奇聞是怎麼回事?
他的話音剛落,年紀最大的黨組員姚晉添站了起來。他說,其實很容易算,因爲我投了三票。
杜崇當即變臉,質問姚晉添,你想幹什麼?你以爲這是什麼地方,能讓你胡鬧嗎?
姚晉添說,我投三票,自然有我的道理。
杜崇將桌子一拍,說,你還有理了?
丁應平舉起一隻手,對杜崇說,我倒想聽聽,他有什麼道理?
姚晉添說,我的第一票,是爲提議開這次會的人投的。我不知道誰需要開這次會,不知道到底是省委,是省委宣傳部,還是我們局黨組的某個別人。總而言之,我已經覺到了,領導我們這個黨組的人,需要這一票。既然我是黨組員,自然應該支持黨組的工作,所以,我爲黨組投了這一票。
丁應平問,那麼,你的第二票呢?爲誰投的?
姚晉添不慌不忙地說,是替黨章投的。
杜崇說,簡直一派胡言。你有什麼資格代表黨章投票?
姚晉添本不理他,按照自己的思路說下去。他說,黨章規定,開除一名黨員的黨籍,必須異常慎重,需要重大違法犯罪事實。現在,黎兆平是被雙規了,有沒有重大犯罪事實?坦率地說,雙規的要義是在規定的時間規定的地點說明問題,並不定。在沒有正式定之前,我們無權假設某個黨員某個公民有罪。既然沒有罪,又以有罪假定來開除其黨籍,這就違反了黨章。黨章自然不能贊這樣的表決。可黨章不會說話,我只好替黨章說話了。至於第三票,我是爲我自己投的。我投了棄權票。
至此,任大爲才明白,廣電局黨組要討論的是開除黎兆平的黨籍。
聽到這話,唐小舟暗自心驚跳。趙德良、彭清源、丁應平等人,要讓黎兆平當選黨代表,另外卻有人要開除黎兆平的黨籍。如果他連黨籍都沒有了,還怎麼當選黨代表?這一招真夠狠的。
姚晉添說完後,廣電局黨組再沒有一個聲音,連杜崇也不知該怎麼應對。倒是丁應平站了起來。
丁應平說,晉添同志這三票很有意思,給我上了一次極其生的黨課。我在這裡有個建議,你們廣電局黨組應該將這次會議的詳細記錄多複製幾份,給省委一份,給組織部一份,也給宣傳部一份。我個人認爲,省委、省委組織部和省委宣傳部,都需要好好學習這次黨課。看來,我今天真是不虛此行啊,實在太教育,也太震了。不,不僅僅是震,簡直可以說是震撼。我已經有二十多年黨齡,黨課不知聽過多,我自己也講過很多黨課,但像今天這麼深刻的黨課,還是第一次經歷。你們繼續開會吧,我這個列席代表就先告退了。
離開宣傳部的時候,唐小舟的心再次沉重起來。他原以爲,三大巨頭在運作黎兆平的黨代表資格,此事一定可以功。現在看來,他們在運作,對手也一樣在運作,此事還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更讓他不安的卻是,許多東西正在逐漸浮出水面,兩勢力的爭鬥,已經越來越表面化。
整個事,越來越像一盤象棋了,黎兆平被雙規,只不過是對方的當頭炮。接下來,唐小舟出了一招,讓舒彥出面替黎兆平當律師,這隻算是馬來照,有沒有效果,本無法預料。接踵而來的,是雙方頻繁的調兵遣將。無論是彭清源的選黎兆平爲黨代表,還是杜崇的開除黎兆平黨籍,抑或丁應平列席黨組會,只能算是見招拆招。最終,會不會有朝一日,雙方的老帥不得不赤膊相見?真到了那一天,江南省將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政治生態?
省委書記和省長一旦披掛上陣,鬥得你死我活,就不知道會有多人因此倒黴了。
過了幾天,丁應平給唐小舟打來電話,宣傳口黨代表的選舉已經結束。唐小舟最關心的,不是宣傳口哪些人當上了黨代表,而是黎兆平有沒有當選。這話又不好直接問,只得裝著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還順利嗎?丁應平說,放心,一切順利。
即使如此,唐小舟還是不放心,又給任大爲打了個電話,要他查一下,有沒有黎兆平的名字。
任大爲說,有。丁部長要求他儘快把名單報省委辦公廳,他準備今天下午就報過去。
得到確切消息,唐小舟心中一鬆。這一招,果然是勝了。接下來,對方會怎麼出招?只要省委辦公廳確定了黎兆平的黨代表份,便可以正式要求龍曉鵬來省委辦公廳報告黎兆平案的況。龍曉鵬如果拿不出黎兆平犯罪的確鑿證據,就必須釋放黎兆平。此時,如果龍曉鵬仍然頂著的話,趙德良便可以出手。他當然不會親自出手,但他可以黎兆平是黨代表,必須儘快給予一個結論爲由,派梅尚玲接手此案。
梅尚玲一旦將案子接過來,事就要好辦得多了。
梅尚玲所想,與唐小舟完全不同。說,我始終沒有搞明白,怎麼會有這麼一件案子?現在大家都忙,省市兩級紀委,本不可能去抓一件五十萬的案子。這件事,聽上去太荒唐了。
唐小舟說,最初,我也覺得荒唐,如果說某人想做文章,一件五十萬的案子,能做什麼文章?最近,這件案子背後的一些東西,才漸漸浮出水面。黎兆平的兆元房地產公司,最近在雍州市接了兩大工程,一是清水塘的安居工程,一個是延安土路的融富中央國際。清水塘安居工程,是雍州市的民心工程,兩年前已經開始工,但由於種種原因,了鬍子工程。彭清源到雍州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啓這項民心工程。兆元公司以極其優惠的價格,拿到了這項工程。同時,兆元公司又通過拍賣的方式,拿到延安西路大片土地,這些土地總值四十億,爲雍州市名符其實的地王。兆元公司計劃在這裡建一個國際化的中央商務區,取名爲融富中央國際,主樓是一座高達八十二層的建築,將爲雍州市的地標。這兩大工程,既是彭清源到雍州後的政績工程,也是趙德良直接關注的工程。有人懷疑,這兩大工程的背後,牽扯涉趙德良和彭清源巨大的經濟利益。他們不好查趙德良和彭清源,便想通過一個五十萬元的賄案,從黎兆平上打開缺口。
梅尚玲說,難怪。
唐小舟以爲,只要黎兆平的黨代表份一經確認,他們就玩不下去了。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意外在瞬息之間。
第二天上午,唐小舟的另一部手機響了起來。這是黎兆平的事發生後,他新買的一部手機,用的是充值卡。電話是王宗平打來的,王宗平在電話中說,周小萸可能被黎兆林綁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