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
小徑上的野花隨風飄,蘇棉隻覺臉蛋被北風刮得生疼。
的驢牌灰羊絨圍巾落在了屋裡,隻好攏了攏領。
也不知老爺子忽然提這話是什麼意思,隻好順著他的話茬回道:“我母親事業心強,我父親也時常誇讚母親的工作能力,對我是恨鐵不鋼,覺得我子太,擔不起事兒,也不像母親那樣對事業充滿了熱,所以早早讓我嫁了人,有夫家撐著,以後也不會讓人欺負,起碼不會死街頭。”
最後一句是開玩笑的。
蘇家再落魄,也不至於讓慘到去街頭要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不濟,頂多也是不能隨心所地刷卡購買奢侈品,出門坐飛機坐不了頭等艙。
秦老爺子的沉默讓蘇棉不由一愣。
一抬頭,便見秦老爺子在看,渾濁的雙目裡是從未見過的眼神,像是在看,又不是在看。
遲疑地喊了聲:“爺爺?”
拄著拐杖的那隻手握得很,秦老爺子的語氣裡充滿了懷念,似是在呢喃,聲音很輕,蘇棉只聽到了最後四個字:“……如出一轍。”
蘇棉不明所以,問:“爺爺,什麼如出一轍?”
秦老爺子終於回過神來,又變回了平日裡威嚴的長輩,說道:“你像我以前認識的一位故人,只可惜不到二十五就離開了人世。”
蘇棉沒聽盧慧敏說秦家的八卦,知道秦老爺子娶秦老太太前,有一位相當好的青梅竹馬,原本打算結婚的,可惜訂婚的那一年死於一場意外。秦老太太一直慕秦老爺子,期間噓寒問暖,兩年後功嫁給了秦老爺子。
這些小八卦都是婆媳倆私下裡說的。
盧慧敏還慨說:“我婆婆是個能人,聽說慕老爺子十幾年了,等了這麼久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蘇棉如今一聽秦老爺子說,就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人。
飛快地看了眼秦老爺子額頭上的刀疤,問了句:“爺爺你臉上的刀疤是因為這位故人才有的嗎?”
秦老爺子笑:“年時誰都有衝的時候,是個溫又勇敢的姑娘,你和很像。”
蘇棉登時一愣。
一直都知道的。
蘇建超和柴晴願意收養,是因為秦老爺子對的另眼相待。
八歲被蘇家收養。
很多人對八歲以前的印象不深刻,可不一樣,經歷過截然不同的生活,對以前的日子印象也愈發深刻。
至今仍然能記得一清二楚。
來山裡扶貧做慈善的秦老爺子,還有陪同的蘇建超與柴晴,降臨在他們那個破落貧困的小山村裡時,就像是帶著聖的神仙,像是每天夜裡盼著出現能拯救的英雄。
當時在的小山村,四面環山,連路也沒有修,出山極其困難,隔幾座山外的村子可以長途跋涉走十五公裡去讀書識字,他們的村子卻因為環境問題,只能被困在裡面。
村子窮,家裡也窮,思想更窮。
母親隻生了一個孩兒,因為生不出男孩,在記事之後,母倆一直到來自一家之主的打罵。父親是個酒鬼,不喝酒時打母親,喝了酒打。
母親不得父親喝酒,喝了酒便不會打了。
每次母親挨了打,總喜歡罵一頓,罵完又覺得自己命苦,生不出男孩才會挨打。
村子裡條件不好,識字的人五個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住在他們家隔壁的梁叔識得不字,聽說還念過書,年輕時在外面闖過,後來因為母親病重才回來陪伴照顧。
乾完家裡的農活後便喜歡地去隔壁聽梁叔說故事。
梁叔人也好,聽便給講,還教識了一些字。當時便覺得梁叔是個文化人,念過書就是不一樣。梁叔還叮囑有機會一定要離開這個地方,外面還有更廣闊的世界。
後來梁叔的母親去世,梁叔連房子也沒要,收拾包袱走得乾乾淨淨,再也沒回來了。
再後來,不到半年,在六歲那一年,父親罵罵咧咧地醉死在農田裡。母親了寡婦。家裡沒有男丁,母親又有七八分的姿,村裡的幾個流氓時常來擾母親。家中不得安寧,在父親去世了不到兩個月後,母親一繩子吊死了在家裡。
也許是挨打挨罵太多了,五點起來乾活的見到吊死在空中的母親心是麻木的,甚至替母親到輕松。母親個弱,活得太過艱難,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母親死後,了孤兒。
村裡的小孩兒都欺負,對家的小花嫂還想著把給家裡的傻兒子當媳婦。
嘗試過離開這個破落貧困的山村,可當時畢竟年紀太小,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又能準備得多充分?好幾次都失敗而歸。
不過人活著總有辦法的,覺得自己年紀太小,再過幾年說不定就有離開的契機。
時間一久,也知道該如何與那群欺負的小孩兒周旋,也知道要怎麼應對不懷好意的小花嫂。
漸漸的,村裡沒有人敢欺負了。
而一年後,契機來了。
村長說在外打拚的梁叔讓更多的人知道了他們這個貧困艱難的山村,孩子得不到念書識字的機會,村民舉步維艱。艱苦的環境引起了外人的注意,有錢有善心的富商巨賈親自下山村扶貧做慈善。
村長挑中了代表村裡的小孩給富商展示村裡的貧窮與艱苦。
之後,世界開始對溫以待。
盡管後來和想象中的溫世界大有不同,但是能離開那樣的地方,已經沒有什麼不滿了。比起孩提時的苦難,如今心的折磨與煎熬更不算得什麼。
一直以為是自己表現突出引起了秦老爺子的注意,才讓蘇建超和柴晴起了收養自己的心思,沒想到真正引起秦老爺子注意的是因為像那一位故人。
蘇棉有些意外,卻又覺得在理之中。
不然以區區一個八歲的孩子的能耐,又能怎麼引起在商場上叱吒風雲的大人的注意?也難怪秦老爺子會相中給秦明遠當媳婦。
似是察覺到蘇棉在想什麼,秦老爺子又問:“想嫁進秦家的千金名媛數不勝數,你知道我為什麼偏偏挑了你嗎?”
蘇棉說:“可能是我和爺爺投緣?也跟明遠有緣分?”
秦老爺子慢聲說:“你的養父和養母都是有能力有眼的人,他們忍也沉得下心,為了功願意付出比別人多一倍甚至兩倍的努力,當初長途跋涉,他們兩個小輩也要陪著我折騰,耐力尋常人可比。我一直很欣賞你的養父和養母,他們野心又知分寸,很適合為我們秦家的左臂右膀,互利雙贏。”
秦老爺子一頓,又說道:“我讓明遠娶你,一是相中你的養父母能助我們秦家的能力;二是為了一己之私;三是覺得你適合明遠。明遠這孩子,打小就沒吃過苦,父母也疼他,他這輩子就沒遇到過任何困難,沒有到過任何考驗,而你是最適合他的妻子,也能夠磨練他的心志,為一個更好的秦家男人。”
蘇棉正想說怎麼磨練他的心志時,秦老爺子話鋒一轉,又說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你的養父母忙於工作,想必平時對你多有疏忽,我知道你是個十分看重恩的人,收養之恩一天都沒有忘過吧?”
秦老爺子的眼睛毒辣,如同火眼金睛一般,蘇棉頓覺自己的心被剖開,小心思無可躲。有些心虛,也不敢看秦老爺子的眼睛,在心醞釀片刻後,才低聲說:“從不敢忘。”
秦老爺子又說:“你們年輕人就講究婚姻自由,禮初是,明遠也是,我知道你也一樣,對老一輩門當戶對的指婚嗤之以鼻。我從未看走眼過,你也是,梓鹿也是,都是最適合我這兩個孫子的妻子。明遠娶你,心裡有氣,你嫁給明遠,想必也不是心甘願,蘇建超和柴晴想什麼我一眼就知道。這些小把戲我不管,人各有各的過法,組家庭,日子怎麼折騰也是你們小夫妻自己的事,但是我希你們都謹記一點,生在我們這樣的家庭裡,兩家聯姻,互惠互利,相互共贏,才能走得更長遠,才能福澤子孫後代。前小半輩子了福澤,後半輩子也該有報答家族的覺悟。結了婚便不是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個家庭的事,在我們這樣的家族裡更不僅僅是家庭這麼簡單的事。秦家上下有多企業,養了多員工,婚姻上的波都有可能影響公司的市值,造財務的損失,甚至能讓大批員工的丟失飯碗。”
蘇棉知道老爺子在敲打自己,低聲應道:“爺爺,我明白的。”
又有一陣寒風刮來,秦老爺子微微打了個。
他目懷念地看著這條打理得像是存在野外般的小徑。
小時候,也曾有一個孩兒在這樣的小徑上玩耍,摘著五六的野花,串頭環,眉眼彎彎地朝他笑。
蘇棉說:“爺爺,外面冷,您子剛好,要不我們往回走吧?”
秦老爺子說:“不打,再走一會吧,以後也不知道還能再走幾回了……”
“爺爺長命百歲。”
秦老爺子的眼角的余落在了樹後的半道影上,出了半截灰的羊絨圍巾。
秦老爺子旋即又收了回來,和孫媳婦繼續前走。
他不聲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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