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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宋蹊

看到來了幫手，趙珍一邊搬著傢什一邊與這些老老小小盤，倒是宋春良看到自己老婆抱著梅瓶上了樓之後，一步三回頭的小心湊到宋天耀旁，等宋天耀把陳泰支使走遠之後，他對自己兒子有些囁嚅的說道：

“這裡不用你幫手，你去九龍城一趟，把我們搬家到灣仔太和街的事告訴你阿爺一聲，還有這個。”

說著話，宋春良作極快的開汗衫的襟，從腰帶摳出一個碎布包塞進宋天耀的西裝口袋裡，確定趙珍冇有發現自己的作之後，對宋天耀催促道：

“這裡不用你幫手，你媽問起，我就說你去公司做事，晚上回家吃飯。”

看到自己父親好像做賊一樣，宋天耀就有些想笑，也冇去翻他塞給自己的那個碎布包裡是攢了多久的私房錢，笑著對自己老豆點點頭，與遠的師爺輝開口打了個招呼讓他在這裡替自己照看，這才讓茶樓的夥計幫忙了一輛黃包車送自己去碼頭過海去九龍。

宋春良的父親，自己的祖父，宋天耀坐在黃包車上用手指輕輕釦著車邦陷了沉思，自己穿越之前的那個宋天耀，小時候是跟隨祖父宋蹊長大的，讀書寫字全都是那位祖父傳授的，不過自從香港淪陷之後，宋天耀就再冇什麼機會見到這位祖父，倒不是他不想見，而是趙珍與這位祖父翻了臉，家裡的其他三人誰提出要去見宋蹊，就怒發飆，就連逢年過節，都隻打發宋春良自己去看一眼，宋天耀宋雯雯兄妹兩人想都不要想去給自己的阿爺磕頭拜年，這些年來，宋天耀都是悄悄瞞著母親，去見自己那位祖父。

而穿越之後的宋天耀，一直忙著改善生活環境，冇有安排出時間去見這位老人，說起來，他對自己這位祖父的傳奇經曆，其實非常興趣。

坐海小到達九龍碼頭，這次冇有坐黃包車，而是恰好遇到一輛的士來碼頭送人，宋天耀向來是不會委屈自己的，雖然的士計程車比黃包車的車費貴了幾倍，但是宋天耀仍然願意現代科技帶來的舒適和優越。

拉開計程車的車門坐上後座，說了一聲去九龍城寨之後，那名穿著製服的計程車司機對宋天耀謙遜笑笑，就發了汽車。

整個香港現在這種紅塗裝的計程車也不過兩百輛，倒不是計程車的數量，主要是想做計程車司機，比考警察還要難太多，考警察就算大字不識，隻要用錢打點好考，總能混一虎皮穿穿，但是考計程車司機，要先學英文，不然鬼佬搭計程車，不懂英文怎麼知道對方去哪？還要考中文，至要懂的看懂地圖上的標識文字，最後還要考駕駛技，任何一樣不及格，都不要想著能做這份工作。

可是如果自家孩子懂英文，又懂中文，那還不如去商行找份麵工作，所以香港的計程車從業者一直不太多，笨的考不上，聰明的又不肯做，結果就是想坐計程車，除非提前預約，不然想靠站在大街上招手攔車，恐怕一兩個小時都未必能攔的到。

計程車的速度比起黃包車自然快了很多，加上下午街道上行人不多，不過二十分鐘，這輛計程車就穩穩的停在了九龍城外的龍津大道上。

宋天耀付了車錢，又額外給了司機一元的小費，這才向這在後世被稱為亞洲最著名貧民窟的建築群。

此時的九龍城寨，還遠冇有七八十年代時那樣大廈林立，陸離奇，隻是一些三五層高的木樓石屋淩錯雜的圍繞著幾座核心建築不斷擴大堆積，更外麵則是木屋和鐵皮屋，九龍城寨的城牆，早就在香港淪陷期間，被日軍破壞一空，這些建築冇有了城牆遮擋，就好像野草一樣肆無忌憚的瘋長，至於古老建築，在1940年香港民政府武裝拆遷中也大多都夷為平地，隻留下了一座1847年修建的龍津義學，一間安老院，剩下的所有建築，都是戰後無家可歸的百姓再次搭建的。

臨街就是幾掛著煙槍當招牌的煙館，還有一些二樓視窗掛著件紅肚兜的半掩門娼寮，裡麵傳來男**的聲音，挨著煙館的隔壁，則是搖骰子的聲音與賭徒下注的聲音夾雜在一起，顯然裡麵的人賭正濃。

雖然生活在這裡的人大多數都是窮人，但是卻不缺黃賭毒滋生的土壤。

看到宋天耀這樣一個西裝革履的青年出現在九龍城寨，一些在外麵準備攬客的人都有些錯愕，顯然很見到他這種衫筆的人出現在這種窮地方，一時間都忘了上來對他招呼。

宋天耀沿著九龍城寨僅存的主路龍津大道走到城寨的中央位置，一遍佈曆史滄桑痕跡的石製牌坊出現在他的麵前，這座百多年曆史的牌坊正中刻著四個剛勁有力的大字，雖經一個世紀的風雨吹打而不改虯勁本，龍津義學。

左右則是一副楹聯，“其猶龍乎？卜他年鯉化蛟騰，儘洗蠻煙蜑雨；是知津也！願從此源尋流溯，平分蘇海韓。“

這牌坊的旁邊還有一塊已經殘了小半的石碑，依稀能看到上麵是一篇碑文《九龍司新建龍津義學敘》，文末署名道二十三年，新安縣知縣黃銘鼎。

牌坊後麵，就是整個九龍城寨如今曆史最久遠的建築，也是香港地區最早的一中文書院，龍津義學。

宋天耀忍不住出手指去輕輕了已經斑駁的行草石刻，儘洗蠻煙蜑雨，平分蘇海韓。

上一世時，宋天耀來過香港觀，也來過已經被改造公園的九龍城寨地區遊玩，卻冇機會見到已經被英國人連城寨一起拆去的這牌坊，此時看到這篇寄予厚的碑文，和這幅氣勢非凡的楹聯，頗有些赤壁懷古的心境。

走進龍津義學，裡麵的學舍和考舍早已經被英軍在當年拆毀一空，隻留下兩建築，一是二層的石樓魁星閣，一是議事廳，魁星閣如今是宋天耀祖父宋蹊教書居住的地方，議事廳則是九龍城寨的居民在此商討議論城寨事務的地方，因為自從九龍城寨的鄉公所被拆了之後，龍津義學也一直承擔著九龍城寨鄉公所的作用。

走近這已經簷角見殘的二層石樓，不...最新章節！

樓，不用邁步進去，裡麵已經傳來幾個孩背書的聲音：

“取善輔仁，皆資朋友；往來際，迭為主賓。爾我同心，曰金蘭；朋友相資，曰麗澤。東家曰東主，師傅曰西賓。父所遊，尊為父執；己所共事，謂之同袍。”

宋天耀從魁星閣門口稍稍探頭朝裡麵去，自己那位祖父此時穿著一漿洗的已經有些邊的竹布長衫，下頜上蓄著花白的文士胡，端坐在孔聖人畫像前的講座之上，眼神銳利的盯著下麵十幾個臟兮兮的孩，宋天耀一探頭，端坐的宋蹊就從地上拾起了一顆小石子，隨手一彈，啪的一聲正中宋天耀的腦袋。

嚇的宋天耀急忙把腦袋收了回來。

等下麵的孩子們把一段《學瓊林》誦完，宋蹊又講了十幾分鐘算學，太西斜，魁星閣已經暗了下來，這纔開口讓下麵早已經坐不住的那些孩子們放學。

等那些好像馬騮一樣的孩子們蜂擁而出之後，宋蹊才站起，慢慢走出來，對外麵的宋天耀開口說道：

“怎麼？你父母捨得讓你來見我這個老頭子？不怕我害死他們的仔？”

此時已經六十二歲的宋蹊站在宋天耀麵前，就如同個文質彬彬的老學究，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宋天耀的這西裝：“要親啊？所以穿的這麼鮮來請我去飲你的喜酒？”

宋天耀把自己父親塞給自己的碎布包取出來遞給宋蹊：“我老豆不知道瞞著我老媽攢了多久，讓我特意送來給你的，仲有，我們搬家了，從九龍嘉林邊道木屋區搬到了港島灣仔太和街，我老豆讓我來告訴你一聲。”

“離我越遠越好。”宋蹊接過碎布包掂了掂，朝遠一個走的稍慢的孩子了一聲：“宗義，把這個拿去隔壁安老院給鴻伯，告訴他，晚上我請安老院那些老骨頭飲酒。”

“你自己服都快磨的屁，仲有心充大方拿錢出來請那些老人飲酒？”宋天耀裡抱怨著，但是卻冇有阻攔，任由宋蹊把自己老豆那些私房錢給了孩子，他則從西裝口袋裡取出香菸，遞給宋蹊一顆，又劃著火柴，幫老人點著。

“我都當自己未有過那個仔，乾嘛要花他的錢？”宋蹊吸了一口香菸，轉朝魁星閣裡走去：“進來。”

宋天耀跟在祖父後麵進了魁星閣，沿著木製樓梯上了二樓，這魁星閣一樓是宋蹊教書的學堂，二樓是他的起居室和藏書室，一上二樓，就有一紙張發黴的味道讓宋天耀忍不住皺了皺鼻子。

兩排裝滿了書籍的木製書架，一張老式酸棗木書桌，兩把藤椅，一張木床，還有兩盆蘭草，就是偌大二樓的全部傢什。

對自己祖父這裡，宋天耀並不陌生，他小時候就是在這裡長大，在這二樓還曾經住了幾年。

看到書桌上鋪展著邊紙，宋天耀走過去拿起筆蘸了蘸墨，隨手在紙上寫了幾筆，宋蹊取了兩個茶碗過來正準備倒水，看宋天耀提筆，作就停了下來。

宋天耀在紙上隨手寫了幾句宋人劉克莊的詞：束縕宵行十裡強，挑得詩囊，拋了囊。天寒路馬蹄僵，元是王郎，來送劉郎。酒酣耳熱說文章。驚倒鄰牆，推倒胡床。旁觀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

宋蹊在旁邊等宋天耀寫完把筆放下，這才繼續從暖壺裡倒了兩碗水，開口說道：“大半年不見，字居然有些長進，隻不過筆鋒銳而偏，觀字如人，你現在穿的好像上門婿一樣，一定是投機取巧略有小，我猜你父母能搬家，一定是你做的，靠他們那對公母，想搬出木屋區？難吶。說起來，我好像未教過你讀《宋詞》，《全唐詩》你也隻學了一半就被你母親帶走，劉克莊這首詞很是狂放，讀來酣暢，寫來淋漓，如果這首詩是你此時心境，那就與你投機取巧的現狀不符，這是什麼？明明心中所謀不小，卻不會坦直中取，偏偏學些腹黑城府，虛偽。”

宋天耀吐了一口氣，他的書法水平談不上太出，隻不過上一世有了錢之後附庸風雅，裝模作樣跟著幾個所謂書法大家學了學臨帖，倒是宋蹊說的觀字如人之後那幾句話，讓他心中忍不住道了句犀利，這幾句話，幾乎已經和把自己剝服直指心冇什麼區彆，看來自己以後要注意，無有必要，在這種上年紀的老人麵前賣弄書法。

如果宋天耀不認識自己這位祖父，隻走在大街上，絕對會把這個穿著布長衫的老頭子當落魄潦倒的封建老古董，但是實際上，自己這位祖父的大半生，雖然稱不上世縱橫，但是也絕對算波瀾壯闊。

宋蹊，公曆1889年，就是緒十五年，生於廣東州府澄海縣，自習文練武，家中本是紡織大戶，頗有些錢財，後來被同行勾結府陷害，父親被囚，家道中落，宋蹊十七歲時一怒殺了仇家逃亡在外，流落江湖。

緒三十四年，宋蹊十九歲，流落江蘇，被洪門江蘇省洪門組織“東梁山”山主李近洲邀請，就任“東梁山”八堂香長（軍師）一職，“東梁山”當時徒眾四百餘人，多為伶人或珠玉金銀加工為業，1909年洪門“東梁山”結識清幫陳其，1911年“東梁山”參與上海起義，自號伶人敢死隊與陳其進攻上海製造局，東梁山副山主，護印，護劍等骨乾戰歿，山主李近洲肺部中彈重傷，宋蹊救下李近洲，李近洲臨死前傳下山頭訣，“東梁山”山主一位傳給宋蹊。

滬軍北伐煙臺時，“東梁山”眾人在宋蹊領導下加滬軍北伐先鋒隊，後因司令劉基炎投靠袁世凱，宋蹊行刺劉基炎不之後，帶數十骨乾逃回上海，1913年，宋教仁遇刺，革命軍部分裂，宋蹊遠走廣東重返州老家，1917年開始，追隨粵軍總參謀長鄧鏗任手槍隊員，1922年鄧鏗遇刺亡，粵軍第一師分裂，宋蹊對革命心灰意冷，舉家前往香港，以在九龍城寨龍津義學做教書先生為生，直到如今。

所以此時宋天耀哪怕與自己這位祖父麵對麵對視，都有一種無法名狀的虛幻，麵前這個著樸素，嬉笑自如的老頭子可不隻是個古板窮酸的教書先生，還曾是粵軍總參謀長的手槍隊護衛，以及，洪門組織東梁山現任，也可能是最後一任山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