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謹在那之后常常做夢,他夢見宋星闌站在他面前,口著一把刀,染紅了整件襯衫,而宋星闌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一言未發,就像那天晚上一樣。
宋謹驚懼地捂住自己的,卻嗅到了近在咫尺的濃重腥味,他低頭看去,自己的雙手沾滿了鮮,那把刀是他親手捅進去的。
再抬眼,宋星闌安靜地躺在地上,雙目閉,面與蒼白,已經沒有了呼吸,刀在他的口,像一座冰涼的墳墓。
午夜夢回,宋謹無聲地坐在床上,熱燙的淚布滿臉,室友正睡得,黑暗像向心的高墻,宋謹覺得自己是一個紙團,一再,臟與神經接連著絞痛。
他明知道自己沒有做錯,他只是正當防衛,他的反抗合合理,可他也確實不敢想象,如果宋星闌真的死了會怎樣。
宋星闌死了,宋星闌是被自己殺死的。
這兩種假設在腦海里替旋轉,宋謹一時竟然分不清,他到底是怕宋星闌死,還是怕自己為殺人犯。
宋星闌出國的前一天,宋向平派人來接宋謹吃飯。
袁雅沒來,宋星闌是最后到的,他推開門進來的那一刻,宋謹覺得自己整個人被空,靈魂凝滯在半空中,只剩軀靠著一脊柱僵持在原地,他甚至不敢抬頭看一眼。
父子三人分別隔著距離坐在桌邊,宋向平一邊招呼他們吃菜,一邊談著宋星闌出國的事,宋謹還是這時才知道宋星闌要去多倫多讀書,宋向平在那里有公司,房產車子都齊全,保姆昨天已經搬了進去,以后照顧宋星闌的日常生活。
“那邊的公司我就不指你了。”宋向平說,“先給我好好讀書,別混什麼七八糟的圈子,不該的別。”
宋星闌照樣是沒開口,想必這些話之前宋向平已經對他說過不次。
吃完午飯,宋向平沒讓司機過來,而是宋謹一起上了宋星闌的車,讓宋星闌先送自己回公司,剩下他們兄弟倆再聊聊,畢竟下次見面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
宋向平走后,車里一片死寂,外面下著暴雨,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聲音集得讓人不過氣。
車子駛離宋向平的公司之后,宋謹說:“讓我下車。”
“怎麼,怕我拉著你車震?”宋星闌看著前路,輕飄飄地開口,然而臉上卻沒什麼表,仿佛這句話并不是出自他口。
宋謹突然就想明白了,他的慌,他的恐懼,他的后悔,其實都那麼那麼的多此一舉。
一切都是宋星闌欠他的,他還回去的那一刀,本不足掛齒,他也本不必自責,因為宋星闌在那樣瘋狂地對待過他后還能若無其事,甚至再三迫,宋謹又何必為自己的正當防衛而耿耿于懷,宋星闌該的懲罰本遠不應止這麼一道傷口。
“我要下車。”宋謹再次重復道。
宋星闌沒再說話,干脆地將車停到路邊,雨滴模糊著兩側的窗,宋謹解了安全帶去開車門,然而打不開。
他正要回頭,但還沒等他把頭轉向駕駛座,就覺得后有什麼在近,在這短暫的時間里,宋星闌握住了宋謹的后頸,著他的下將他的臉扳過來,兇狠地咬上了他的。
宋星闌的吻來勢洶洶,不同于以往的發泄和捉弄,反而像是有什麼要呼之出,不是怒氣,不是恨意,可偏偏找不到的形容。宋謹在怔愣的這幾秒里,突然的一刻,他好像終于到了自己和宋星闌之間的緣聯系,因為宋星闌的口著他,心跳和呼吸出奇劇烈,宋謹覺得自己的腔里好像也有什麼在往外沖,要跟宋星闌上那些不可明辨的緒一較高下,你死我活。
啊,他們真的是親兄弟,上流著相同的,宋謹知道自己終于被拉沼澤了,他也有了瘋狂的恨,上一次他因為恨而出手傷人,這一次,他轉過,用盡全力往宋星闌的臉上狠狠地砸了一拳。
起因是什麼并不重要,防衛、自保、反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這麼做了,用暴力。
宋謹突然會到了宋星闌的心,恨意積攢到一定程度的時候,確實會不由己,但他起碼不像宋星闌一樣乖悖違戾像條瘋狗,只不過宋謹不確定,如果有一天宋星闌以弱勢的姿態出現在面前時,他是否能夠忍得住不去報復。
這很難,他的弟弟是他此生最大的噩夢,但如果有反向欺的機會,宋謹并不知道自己會做到什麼程度。
不過這也無需深究,因為這輩子大概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能夠和他在距離上遙遠地相隔開來,已經是宋謹心里最大的僥幸。
宋星闌被一拳打得偏過頭去,他抹了抹角,著氣看向宋謹,表卻是平靜的。
最開始的時候,宋謹反抗,宋星闌會暴戾地抓著他的頭發把他的后腦勺往墻上撞,會像發的狗一樣按著他兇殘地,現在,不論是給他一刀還是給他一拳,他都毫無反應,仿佛宋謹的任何抵抗都已經收效甚微, 只是徒勞掙扎而已。
“瘋子。”宋謹盯著他,冷冷地說。
宋星闌面無表地坐回駕駛座,按下解鎖開關,宋謹立刻開門出去,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宋謹卻連傘都沒開,他只想立刻離這輛車遠一點。
然而宋星闌卻降下副駕駛的車窗,突然他:“哥。”
宋謹停下腳步,回漠然地看著他,雨水自他的額頭和臉頰上落下,將白皙的皮浸得。
那一拳砸得狠,宋星闌的角流了,已經冒出青紅的淤傷,他側頭看著宋謹,臉上帶著一笑意。
古怪、冷、瘋狂的帶笑意。
他將車位中間的平板拿了起來,打開,然后將屏幕轉到宋謹的視線里。
宋謹凝滯地睜著眼,下意識地張合了一下,隔著茫白的雨幕,他看見屏幕里的畫面,在后里進出時淋的,被在下的人臉上屈辱的淚和痛苦的表,那雙被手銬銬出痕的手,昏迷時躺在床上無意識的虛態,遍布全的青紫痕跡,被掰開,紅的口,手指時往外流淌的。
細碎的片段被剪輯完整的短片,宋謹站在雨里,竟然就這樣把整段視頻看完了。
他在第一秒的時候就應該意識到接下去會有怎樣的場景的,他應該掉頭就走的,可是視頻里的主角是他,那張滿是淚水的臉,哭到眼睛都睜不開,那就是他。
那是他生不如死的兩天,宋謹一直以為自己可以控制不再去想,他著自己往前看,就算不能往前看,至也要盯著腳下的路,而不是回頭去考究那些滿是淚的過去。
可是宋星闌的殘忍程度又一次刷新了他的下限。
宋謹臉上的表已經趨于茫然和麻木,他抖了一下似的往前走了一步,朝車窗出手,然而指尖收了一下,又停在了半空,宋謹不知道自己要怎麼辦,里的人已經在哭著發瘋,四肢卻只能做出這樣痙攣般的無意識作。
他的嗓子好像啞了,張都困難,無法出聲。
“本來應該很開心的吧,因為我要出國了。”宋星闌關了屏幕,將平板放回原來的位置,然后他輕輕聳了聳肩,好像有點可惜似的,“現在是不是又輕松不起來了?”
宋謹好像不會說話了,他站在無數的冰冷雨點之下,被迎頭洗刷,整個人仿佛要在雨水中融化,快站不穩了。
“哥,我會一直盯著你的。”宋星闌狀似認真地說,“等你哪天了男朋友,我就把這段視頻發給他看看。”
“視頻的最開頭就寫:來自宋謹親弟弟的禮。”
“不。”雙眼近乎失神,宋謹極輕地搖了一下頭,木然地又重復,“不……”
宋星闌卻慢慢關上了車窗,他的臉在愈漸狹小的隙中一點點消失,最后一刻,他說:“哥,再見。”
“不——!”車窗關閉的那一刻,宋謹好像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他邁朝宋星闌的車子邊跑了一步,想要去掰車窗,卻是徒勞。
“宋星闌!宋星闌!”宋謹拍打著車窗,窗上的雨水濺在他的臉上,他帶著哭腔不斷地,“宋星闌!宋星闌……!”
他看不清車里的場景,回應他的只有不斷砸在上的雨點和劇烈的雨聲,車子往路中心開去,速度越來越快,直到宋謹的手從尾燈上過,他站在大雨里,眼看著那輛車消失在路盡頭。
這條街實在是太寬了,宋謹就這樣站在那里,失魂落魄,雨水徹底模糊雙眼,他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去。他的弟弟永遠地帶走了他的尊嚴和僅剩的那點期,他一無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