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微在青浦過了新年,正月十六與陸韜、張若曦夫婦一道啟程去南京,隨船帶去了松江棉布八百匹、三梭布六百匹、斜紋布五百匹、織花絨布三百匹、提花綢兩百匹,把一條三櫓大船裝得滿滿的,於二月初二抵達南京武定橋碼頭——
二月初六,盛商號南京分號正式開張,商鋪設在南京城最繁華的府前街西段,門面四間、裡外三進,毗鄰萬源號通商銀鋪,萬源號通商銀鋪就是寧波民信局的後臺資本,除了出售銀製首飾和用之外,就是為民眾寄信寄,是寧波民信局在南京的一個中轉站,王微在南京籌備盛商鋪時得到了萬源號通商銀鋪的幫助,因為寧波民信局與盛商號訂立有合作契約——
王微在曲中舊院的姐妹是盛商號的第一批顧客,而且南京百姓對舊院花魁王微可謂耳能詳,王微籍從良,嫁給了紹興名士張原,才子佳人的故事更是在市井中廣為流傳,所以南京盛商號開張之初就生意興隆,分利工的法子依舊推行,盛商號在南京的前景更勝杭州。
二月十五,陸韜、張若曦夫婦離開南京,陸韜回青浦,張若曦回山娘家,因為弟婦商澹然的分娩之期大約是在三月下旬到四月初這段時間,子生頭胎是一大難關,張若曦放心不下,要回去幫著母親照顧澹然,張原別無嫡親兄弟,傳宗接代全靠張原了,張若曦對澹然這次分娩極為關心——
王微來碼頭送行,臨別時問張若曦:“姐姐,何時把盛商號開到京城去?”
這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張若曦不莞爾,手將王微被風吹的一縷秀發掠到耳後,這郎的耳朵晶瑩如玉雕,全上下無不啊,小原真是有豔福,笑問:“想張原了?”
王微俏臉含,低頭道:“是,思念得呢。”
張若曦“格格”笑,卻道:“說不定下月我弟張原就落第而歸了,那你還去京城嗎?”
王微睫扇,睜大眸,不服道:“姐姐怎麼這麼說話啊,今日是二月十五,正是會試第三場結束之日,介子相公定能連捷。”
張若曦笑:“好吧,若張原高中了,我們年前赴京,正好與澹然母子一起去。”附耳問:“那修微何時分娩呢?”
王微大,嗔:“姐姐!”
張若曦笑道:“早晚的事。”擺擺手,上船去了。
王微見船去遠了,這才回商鋪,卻見隔壁萬源號通商銀鋪的夥計過來叉手道:“微姑,京裡有信到了。”說著呈上兩封信。
王微大喜,接信看時,果然是張原的筆跡,一封時寫給的,另一封是給張若曦的,原本是要寄到青浦,現在南京就截下了,民信局就在隔壁啊。
拆信時王微纖指輕,看完信,更是芳心搖搖,遙高天流雲,恨不得脅生雙翅飛到張原邊去,卻聽那夥計說道:“這是張解元的信吧,另外還有六封信也是張解元從京中寄出的,寄到紹興,明日將會遞出去。”
“這麼多信!”王微奇道:“讓我看看是寄給誰的?”去銀鋪看時,其中兩封是張原寫給父母和商澹然的,再就是張原寫給其族叔祖張汝霖的信、商周祚寫給商澹然和商周德的兩封信,最後一封卻是張原寄到會稽杏花寺旁王思任府上王嬰姿小姐的信——
當然只能看看信封,王微心道:“介子相公還給王嬰姿小姐寫信哪,這一對師兄妹之間如何是個了局?”王微知道張原與王嬰姿的事,去年在砎園曾問過張原,
當時很有些吃醋,負氣想回金陵,卻被系住,現在呢,思念深深,而醋意已淡——王微回到盛號商鋪,命姚叔趕上張若曦的船,把張原寫給張若曦的信呈上。
掌燈時分,李雪之妹李蔻兒來盛號商鋪找王微說話,這些日子若湘真館有客人,李蔻兒就會避到王微這裡來,免得被客人調笑,李蔻兒今年十五歲了,已被不風流客盯著,要出高價梳攏呢——
李蔻兒是常來的,不用通報,徑自到了院,在天井邊和蕙湘說了幾句,就到王微臥室,說道:“微姑何事笑得這麼好?”
王微又在燈下細看張原寫給的信,想著二人在一起時的甜的時,這郎打心眼裡往外笑,沒提防李蔻兒突然走過來問這麼一句,吃了一驚,心“怦怦”跳,啐道:“李蔻兒你是貓啊,走路悄無聲息的。”
李蔻兒小狐貍般笑,說道:“我在外邊和惠湘說了好一會話了,是微姑自己神,卻怪我,微姑在看什麼?”眼急覷,在王微藏信之前瞄到“修微吾”四個字,忙問:“微姑,這是京中介子相公寫來的信嗎?”
王微見李蔻兒臉張的樣子,應道:“是了,怎麼了?”
李蔻兒噘道:“宗子相公說了要給我寫信的,我盼了好多天了——”
王微安道:“宗子相公想必在專心備考,要金榜題名好來迎娶你呢。”
李蔻兒頓時回嗔作喜,含問:“那微姑說宗子相公今科能中嗎?”
王微道:“那我們來卜金錢卦。”找了六枚銅錢來,擲金錢卦,李蔻兒先擲,一卦吉,喜得眉開眼笑,待王微佔卜張原能否高中時,一擲之下卻得了個不吉的卦辭,不甘心,又擲,連擲四把方得了一個吉卦,自來卜卦隻以第一次為準,再卜都是不算數的,王微有些不快活,李蔻兒反過來安了。
夜裡,李蔻兒就在盛商號這裡歇息,這孩兒現在把自己當張家人了,所以和王微格外親。
……
三月初八日上午,南京守備衙門的東廠理刑百戶柳高崖帶了兩個番役突然來到府前街的盛號商鋪,送上一份賀禮,說是邢公公送給張公子的——
王微很是驚訝,小心翼翼問柳百戶為何送來賀禮?
柳百戶道:“王姑娘暫莫外傳,張公子已經高中會試第六名,再有十來日就會有正式通告傳至。”東廠、錦衛的消息何等靈通,北京是二月二十七會試放榜,十天時間,三千裡外的南京邢太監就已得到了榜單——
王微喜極,趕忙代張原備了一份禮回贈邢太監,那柳高崖又道:“現在殿試尚未舉行,張公子極有可能進一甲,到時有消息我再來報知。”拱拱手,轉正待出門——
王微道:“柳大人稍等,請問柳大人,張原的從兄張岱中式未?”
柳高崖道:“這個我卻不知,邢公公隻對我說張公子高中了第六名。”
柳高崖走後,王微按捺不住喜悅,無心理帳,到店鋪看夥計做生意,見兩個婦人在買棉布,其中一個婦人大腹便便,有六、七個月的孕了,兩個婦人嘰嘰格格說小教場那邊有個醫婆善能接生,橫生、倒生,這醫婆都能接下來,產婦若遇胎位不正,穩婆束手無策時,那穩婆就會說請小手婆婆吧,只有小手婆婆能救命,小手婆婆手小如孩,能掏,昨夜小手婆婆就救了棲霞坊的一個難產婦人,母子平安——
王微心中一,就向兩位婦人仔細打聽,得知小手婆婆姓陳,據說祖輩曾是宮中醫待詔,專為後妃接生,祖遷都北京後,小手婆婆的祖輩並未跟隨北上,留在了南京城,小手婆婆為人接生索銀不菲,要三兩銀子才肯出門,一般順產的也用不著,要請的都是為了救命,三兩銀子也值,二十年來,小手婆婆活人無數,不過說好話的並不多,因為醫德差,索要錢貪得無厭——
王微想到澹然的分娩,後悔沒有早得知這個小手婆婆,不然就可以雇傭上跟著張若曦一道去山,現在都已是三月初八了,不知還能不能在澹然分娩之前趕上?
既然知道有這麼個小手婆婆,王微總不能不做點什麼,不然的話,萬一澹然分娩不順,那會疚終生,所以盡管知道很有可能趕不上澹然的分娩,王微還是決定盡一份力——
王微當即去小教場請那小手婆婆去山接生,小手婆婆獅子大開口要一百兩銀子,說來回要兩、三個月,這要耽誤多事,王微現在也明了,經過一番討價還價,與小手婆婆說好,趕上了接生就給一百兩,沒趕上就六十兩,先預付十兩——
三月初十,王微安排好了商鋪諸事,帶著小手婆婆搭民信局的快船去杭州,隨行的是姚叔、蕙湘和薛,那船老大說一路順利的話,二十天就能趕到杭州,王微請船老大盡快趕路,以二十天為期,早一日到就多付五兩銀子,船老大自是喜出外,命船工日夜兼程,隻用了十六天就到了杭州運河埠口。
王微沒有去杭州盛商號歇夜,連夜搭乘去山的夜航船,夜航船上乘客談天說地,王微聽說了張原的族兄張岱和族叔張聯芳都春闈榜上有名,山張氏一科三進士,風水大發啊——
三月二十八日一早,王微一行五人在山縣城的八士橋頭上岸,還沒到東張,就聽人說張解元的妻子商氏難產,已經痛了一天一夜,四、五個穩婆侍候,有一個還是從杭州請來的,可就是生不下來,只怕有危險了——
王微是又驚又喜,驚的是商澹然真的是難產,喜的是終於趕上了,對邊的小手婆婆道:“陳婆婆,這回要拜托你了。”
這小手婆婆年過六十,眼睛清亮,小小的個子行麻利,挽著個長條藥箱,王微要替拿拒絕,說道:“趕上了就好,老也多掙四十兩銀子。”
此時解元牌坊,上至張瑞、呂氏二老,下至婢仆門,一個個惶惶然面無人,王微帶著小手婆婆進門,向二老略一說明況,眼淚汪汪的張母呂氏急忙道:“快帶陳婆婆去,快!”
王微領著小手婆婆上到西樓二樓,聽得臥房傳來商澹然痛楚的,還沒看到人,單聽這聲,小手婆婆就點頭道:“還好,還好,產婦還有勁,質不弱。”
進到臥房,只見螺鈿大床上,一個穩婆從後抱著商澹然的腰,床邊還圍著四個穩婆和幾個婢,張若曦坐在床邊拉著商澹然的手不斷鼓勵澹然要住——
小手婆婆一進來就喝命床邊的穩婆和其他人都出去,隻留床上那個抱腰的穩婆相助,把門關上。
王微和兔亭攙著張母呂氏立在樓廊上,張母呂氏《白大士咒》念了一遍又一遍,張若曦不安地走來走去,往樓下看,老父張瑞在天井邊翹首,宗翼善和伊亭夫婦、還有澹然之兄商周德也在下面焦急地等待——
時難熬啊,在外等待的親人們真如熱鍋上的螞蟻,大約過了兩刻時,終於聽得房“哇”的一聲嘹亮啼哭,門還沒開,那小手婆婆就已經驕傲地報告:“母子平安——”
張母呂氏和張若曦頓時淚流滿面,張若曦向樓下的老父報喜道:“生下來了,母子平安。”
喜訊迅速傳開,闔宅歡慶,先前的惶惶然隻眨眼間就無影無蹤,抑的氣氛瞬間消散——
小手婆婆洗淨了手開門出來了,向張母呂氏施禮道:“恭喜恭喜,貴府添丁了。”
張母呂氏現在沒來得及品味添丁的喜悅,只要生下來就好,待進到房中看到一個紅通通的嬰兒躺在澹然邊,正大聲啼哭,張母呂氏這才緩過勁來,高興得又掉眼淚,不住誇獎澹然爭氣——
……
三日後,小手婆婆由姚叔護送離開山回南京,除了得到一百兩銀子的酬金外,張母呂氏還送了好些禮給小手婆婆,真心激啊,若澹然分娩有個三長兩短,那家裡人對張原中進士都不會有什麼喜悅之了,山劉知縣六日前就已派人來報喜說張原高中丙辰科會試第六名——
商澹然恢復得很快,小嬰兒也很健康,轉眼就是四月十六日,這日午前,紹興知府徐時進親自領一班鼓樂吹吹打打來到東張解元牌坊前,張原殿試狀元的報喜文書傳到紹興了,兩朱漆大旗桿很快豎起,狀元牌坊即刻開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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