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原翻看那冊“作八之法”，王嬰姿以流麗的行楷寫道:

“作八之法，能知古文之妙境，而俯就時文之規矩，和養心，認題旨，開萬古之，抒一己之得，則自然不今而今，不古而古，非時文而時文，非先輩而先輩。若存一摹時文之心，即非時文;存一摹先輩之心，即非先輩。譬作詩家必句句是杜，定非真杜;譬臨池家必筆筆是王，定非真王。何者，為梏於古而己之才不出也……”

張原邊看邊點頭，嬰姿師妹總結得極好，這比王思任老師僅僅從技巧上講作八文法更進了一步——

張原一頁頁細讀，讀到嬰姿論主考一章，舉的例子就是徐啟那篇解元卷子“舜之居深山之中”，嬰姿分析這篇製藝為何會先被閱卷房黜落又被總裁焦竑擢為第一?原因是徐啟在文章中融了與正統儒學迥異的王明心學，還有莊子、老子的思想——

——嘉靖末年以來明心學雖然興盛，但傳統儒學依然是方思想主流，所以那閱卷房黜落徐啟的試卷也很正常，思想異端嘛，徐啟此前連續五次應鄉試不中也很正常，但在徐啟第六次鄉試時，遇到了總裁焦竑，焦竑就是宗奉明心學、主張三教合流的大儒，從落卷中看到徐啟這篇製藝，讚歎不已，置為第一，看似科舉佳話，其實有深刻的在思想原因，偶然中包含著必然——

張原看到這裡，不拍案大，有豁然開朗之，心中極是喜悅，對自己的八月鄉試更有把握了——

“張郎，何事狂喜?”

商澹然走了進來，笑盈盈問。

張原道:“心中困擾一朝解，能不狂喜！”

商澹然看著張原手裡的手稿，那書法明顯是子的書風，知道王思任之子方才來過，這書篋和書應該是王公子送來的，問:“誰能為張郎解?”

張原遲疑了一下，答道:“王嬰姿小姐。”

商澹然“哦”的一聲，說道:“讓我來看看這一節。”取過這冊《作八之法》看“論總裁”這一章，聯想到前日張原與說過的關於主考的困、關於徐啟落卷而又解元的困， 王嬰姿這一章就是專門解張原之的，分析得極好，這並非冥冥中有天定，而是有其必然——

商澹然讚歎道:“王小姐真是大才，只可惜是兒。”

張原笑了笑，沒說什麼。

商澹然也不再多問，只是道:“張郎可要我為你念書聽?”

張原道:“好，就把這冊作八之法讀完吧。”

商澹然在張原對面坐下，執稿念誦:

“——今之八名家或講機局、或尚才、或喜詞藻、或征引及於子書、或摹仿涉於集部——”

看著書案對面的張原閉目傾聽的樣子，商澹然忽然想:“張郎會不會在心裡想象是王嬰姿在為他念書?”

這個念頭太煩人，商澹然趕收攝心神，專心念書。

……

五月二十三，浙江提學王編按臨紹興府學，主持了紹興府八縣四千多名生員的乙卯科考，有八百名生員被置為一、二等，這八百生員取得了八月的鄉試資格。

王提學在離開山之前，破例召見張原，勉勵有加，八月鄉試，王提學將作為副考，自然希得意門生張原能高中——

關於主考，王提學對張原道:“傳聞庚戌科探花錢之將作為浙江鄉試總裁，不知真確，不過你可預先揣錢之的製藝，他是八名家，不管來不來浙江主持鄉試，學習其製藝總是有益的。”

錢之便是錢謙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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