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黯淡,沈傲帶著裡三重外三重的侍衛在從宮城回輔政王府的路上,立即吸引了不人的注意。
這些人在見到沈傲之後,隨即一鬨而散,各自朝各家的主人稟告。
沈傲顯得疲倦到了極點,從清晨辰時到現在,足足七個時辰都在朝議中度過,這期間他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似乎在冥冥之中引導著這個王朝的走向。
等回到輔政王府的時候,沈傲吩咐門房:“誰都不見,若是有人來,都擋回去。”
門房應了,沈傲也回到自己的臥房歇息不提。
夜更深,可是這汴京如沈傲一般睡得踏實的人只怕也沒有幾個。朝議散的時候,雖然趙桓伏誅的消息暫時沒有散佈出去,可是汴京城中知道的人卻是不,趙桓的死並沒有讓多人惋惜和憤怒,眼下當務之急,卻是重新洗牌的時刻。
汴京城的一院落,這裡雖然靠近京兆府,可是相比臨近的建築卻很是不起眼。平素這裡也沒有人來,足以顯見這裡的主人無足輕重。可是今日不同了,一頂頂轎子,一輛輛馬車從四面八方匯聚,幾乎連街角都堵塞住了,從轎和馬車裡下來的人,也個個不凡,有的是武備學堂的教、教頭,有的是朝中三省六部的重要員,還有不大商賈以及一些當世的大儒。
甚至連軍之中也來了不將軍,他們到了宅院門口,便有人提著燈籠引他們進去,進了一燈火輝煌的大廳,便有人奉茶上來。
來的人越來越多,以至於連大廳都坐不下了,後到之人只好站著等候,這些人都是汴京城方方面面的人,可是卻因爲某種緣故的吸引,讓他們不約而同地聚在了一起。
在這裡,沒有場的寒暄,也沒有彼此的談笑,所有人都舉著茶盞作勢要喝茶,可是這茶盞裡的茶水卻多半連都沒有。偶爾會有幾聲低咳傳出,或是窸窸窣窣的腳步,給這大廳裡增了幾分生氣。
到了子夜的時候,人總算來齊了。總共是四百三十一人,大廳里人影綽綽,得水泄不通,甚至是像是戶部侍郎這樣的大員,因爲來遲,也只能乖乖站著。
好在也沒有人發表什麼不滿,只是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有一種不過氣來的沉重。
沉寂了良久之後,終於有個穿著洗得漿白的儒衫的人負手進來,來人雙鬢斑白,略顯佝僂,可是一雙眼眸卻帶著一種察人心的銳利。
這滿廳的人紛紛聚過來道:“陳先生好。”
“好,好……”來人正是陳濟,陳濟臉上出笑容,不斷地頜首點頭。
其實這在座的人,大多數都是第一次見陳濟,雖然明知道有陳濟這麼一個人,也知道輔政王不在汴京時,這汴京之中有一暗藏的勢力正蠢蠢,正是這看不見不著的勢力,才奠定了輔政王京維持大局的基礎。不過對在場大多數人來說,仍然對這力量一頭霧水,只知道這力量的背後牽涉到了陳濟,而陳濟又是輔政王的恩師,地位超然,現在陳先生相召,接到帖子的人立即就來了。
今夜本就是個難眠之夜,白日輔政王弒殺趙桓,再之後晉王不肯宮,到皇八子與皇九子之辯,這其中有太多的信息讓人難以消化。
陳濟相召,定然涉及到了輔政王,而輔政王對廳中人來說,他的榮辱已經關係到大家的家命了。
陳濟坐在椅上,環顧四周,吁了口氣,才道:“趙桓弒君,如今已被誅殺。晉王登極本是一件好事,可是偏偏晉王殿下屢屢不,看來將來這天下應當是皇八子或是皇九子的了。”
陳濟雖是讀書人,可是主掌錦衛之後,說話再沒有彎彎繞繞,他的事實在太多,每日腳不沾地,收集無數的訊息,又要下達一個又一個指令,如今早已習慣了開門見山。
不過一開口就說到了重點,讓廳中不人顯得有些不適應。
陳濟卻是淡淡笑道:“將來不管是皇八子還是皇九子登基,對大宋未必是壞事,可是對你們……”陳濟說到你們的時候語氣特意加重,在衆人的臉上逡巡一眼,才慢悠悠地道:“卻未必是好事。”
廳中的人霎時竊竊私語起來,能混到他們這個地步的,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陳濟一句話,直指了他們的要害。
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都是在沈傲後推波助瀾,迎輔政王京,甚至是弒殺趙桓,或多或都有他們的一份。而陳濟之所以這麼說,問題的關鍵也就在這裡。不管如何,他們畢竟是叛臣,雖然師出有名,可是這個污點早已烙印在他們的上而永遠洗不了,若是晉王登基倒也罷了,可是將來若是皇八子或是皇九子登基呢?
皇帝會相信一羣曾經弒殺了國君的人?會容忍這些人把持住朝廷的要害?
絕無可能。趙桓再壞,也是皇帝,至從皇帝的立場來說就是如此,新皇帝登基之後,首先會到害怕,因爲這些人能夠推波助瀾地弒殺趙桓這個皇帝,那麼誰能保準將來不會有一天,這些人抓住自己的過失而弒殺自己呢?
這是一個很嚴重的政治污點,一輩子都難以洗清,新皇帝登基的那一天,就是他們要完蛋的開始。
雖說輔政王還在,只要輔政王還在一天,他們就不必害怕,可是這顆心總是這樣懸著,終究不是辦法。
陳濟淡淡一笑,看到了所有人眼中的懼怕之,他不由笑起來,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慢吞吞地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走馬燈似地換,臣子也是一撥又換一撥,要想長青不倒談何容易?現在趙桓已死,諸位是該爲自己打算了。”
姜敏坐在靠前一些的位置,踟躕了一下,道:“陳先生,話是這麼說,可是……”
陳濟打斷他道:“可是有些事要做,談何容易,是不是?”
姜敏不由訕笑道:“宮中的意思已經定了,要更改只怕難如登天,除非晉王肯出來,否則又能有什麼辦法?”
陳濟微微一笑,沉默了良久,才道:“還有一個人,可以主持大局。”
姜敏不問:“不知是誰?”
陳濟眼眸一閃,淡淡道:“輔政王……”
話音剛落,廳中雀無聲,針落可聞,所有人的目都變得呆滯起來,隨即,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明白了陳濟的意思。
他們本就是沈黨,就算有的人未必與沈傲關係切,可是在別人,在未來的新皇帝看來,也絕對是沈黨無疑。可以說,他們現在的家命,都維繫在沈傲上,沈傲若是能一直維持權位,他們當然可以後顧無憂,可是這世上當真有永遠屹立的權臣?幾年之後,輔政王估計也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落敗,一個是就藩。
可是不管是哪一種,沒有了沈傲的保護,沒有了沈傲這棵大樹,這在座之人會落到什麼下場,但凡只要想一想就能預料。
新皇帝登基之後,輔政王權勢滔天,那麼不管是趙桓,還是皇八子、九子,唯一的選擇就是與沈傲奪權,他們要奪的,不止是一個輔政王,而是在座之人手裡的權利,對新皇帝來說,剷除掉沈傲過問軍政的基礎,纔是最要的,所以趙桓會選擇裁撤武備學堂,會選擇廢黜海政,會關閉報刊,換了任何一個新皇帝,也會作出這個選擇;因爲沈傲的權利正來源於這裡。
海政、學堂、報刊若是土壤,那麼他們依賴這土壤生存的花木,若是連土壤都沒了,他們還能活嗎?
陳濟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可是每一句話,都在打他們的心,只聽陳濟繼續道:“如今箭在弦上,想要談何容易?輔政王深先帝厚恩,心中常懷著激之心,是以不忍行事,可是輔政王至不濟,將來大不了去西夏,去泉州,做一個藩王足矣。可是在座的袞袞諸公難道就沒有想過,到了那時,諸位寒窗苦讀的功名,苦心經營的家業,真刀實槍掙來的功勞還能保留嗎?”
陳濟故意頓了一下,才繼續道:“事已至此,唯有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誰要是有什麼癡心妄想,便是死無葬,今天夜裡是最好的機會,過了今夜,等到生米煮飯,我們該怎麼辦?”
有人拍案而起,道:“陳先生說的對,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了退路,輔政王聖明,文韜武略,又是宗室駙馬,君臨天下也並無不可。”
有人起了頭,不人鼓譟起來,許多人臉上生出紅暈,這是一場豪賭,賭注是所有人的命,可是自己的家命早已在了賭桌上,唯有繼續豪賭下去,纔有撥雲見日的一天。
陳濟手裡抱著的茶盞砰地一聲砸落在地,這佝僂的老人的眼睛發著一讓人生畏的芒,道:“就在今日,就在今日!”
最後,陳濟堅定地道:“諸位各自回去準備,一個時辰之後,去輔政王府,輔政王非答應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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