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誠道:“不錯,只可惜這丫鬟因了驚嚇,此刻有些神志不清了,我問了幾回,只有鬼。”
當下云鬟便不再問,因樓梯狹窄且陡,黃誠便走在前,走兩步,便停下來照看云鬟,到了二層樓,云鬟道:“這是做什麼的?”
黃誠道:“是小姐的書房。”因見云鬟張,他便掏出鑰匙,也將書房的門打開,引相看。
這一層卻比小姐的閨房更清幽了,迎面便是兩排書架,左手邊是一張人榻,右手邊靠窗戶橫著長書桌,上頭布置文房四寶,另一側,卻還放著一架琴桌。
云鬟繞著看了一遭兒,也并無甚異樣,只瞧見字紙簍里仿佛有一團寫壞了的紙,一團扔在里頭。
云鬟不由道:“這里藏書甚多,可見袁小姐是個才貌雙全的子,竟遭遇這等飛來橫禍,可惜了這般金玉之質。”
黃誠也是心有戚戚然,道:“不錯,難道果然是紅薄命不。”
兩人看過了,嘆了幾句,才又下了樓,踏出繡樓的一刻,才覺得樓那霉朽抑的氣息一掃而空。
衙差們復又鎖了門,黃誠陪著云鬟往外而行,走了幾步,回頭看這座小樓,苦笑嘆道:“因上回王閆之事,袁家才搬離原本的宅邸,只為看中這小樓安穩,只要鎖好門扇等,尋常之人是萬萬侵擾不得的,平日里更是規謹嚴防,不許一個外人踏足,沒想到仍舊不免……”
只能嘆造化弄人罷了。
黃誠因想著去跟袁老先生道別,誰知老先生先前回房之后,又慟哭了陣兒,竟暈厥過去,此刻正請了大夫來救治。
兩人聞言,自不便打擾,便等在外間,聽說老先生醒來之后,便才告辭出門。
原先兩人上樓查探之時,阿澤只在樓外等候,見云鬟出來,才隨著一塊兒往外。
袁家早給云鬟備好了車馬,將上車之前,云鬟因見黃誠滿面憂,便道:“大人是在擔心破不了案麼?”
黃誠嘆道:“我看老先生這般……若還不加破案,只怕他也撐不住了。”
袁老先生本就年高,遭遇此事之后,更如風中殘燭一般,這段日子來已經憔悴非常。
云鬟是知道失去至親滋味的,聞言心中也是一痛,竟不敢再想,忙讓自己轉開心思,胡去想別的。
正此刻,黃誠探手懷,竟掏出一張字紙來,因對云鬟道:“我自接手此案,日夜懸心,更是隨帶著此,以為警示……”
云鬟忙抬眸看去,卻見白紙之上,墨跡淋漓地寫著八個字:冤魂索命,王閆所殺。
雖是在青天白日底下,眼見如此,仍忍不住打了個寒噤,覺著森森冷意。
云鬟白著臉,道:“這便是袁小姐的絕筆言了?”
黃誠點頭,把紙張小心地又疊起來,重新揣懷中:“我先前從不曉得,難以破案竟是這樣煎熬,這兩日我一閉上眼,就仿佛也能看見袁小姐向我哀哀痛哭一般……”
云鬟見他面有憔悴之,不由有些擔憂:“大人也還要善自保重才好。”
黃誠舉目遠,搖頭道:“哥兒放心,此刻我雖然苦痛煎熬,卻覺著自個兒是活生生活著的,不似先前……”
黃誠吐了口氣,重又振作道:“不管如何,我都要盡力而為才是。”他低頭,向著云鬟笑了一笑:“一來,是對得起陸兄,二來……絕不會再讓你這小丫頭看扁了我。”
兩人相視之間,云鬟不由也一笑,當即一個上馬,一個上車,同行將到了鄜州縣之時,才彼此分開。
不提黃誠自回衙門,只說云鬟乘車回素閑莊,馬車正行走間,云鬟忽地看到車窗邊上人影一晃。
云鬟因心想著袁家之事,起初不在意,不料過了會兒,那影子又是一閃。
云鬟方留心起來,舉手掀起簾子,果然便看見阿澤正在車窗邊上探頭探腦地,冷不防見云鬟看過來,年先是一愣,繼而便笑了笑,笑中有些討好之意。
云鬟不聲,只問道:“做什麼呢?”
阿澤見靜靜默默地著自己,不茍言笑之狀,雖是個孩子的容,卻竟人不敢小覷,他心中暗暗苦,便道:“我、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大小姐你要跟著那知縣去川呢?”
原來這一道兒上,卻是讓阿澤有些大開眼界,先是這“小主子”忽地縱發作、要去兇案現場也就罷了,那“黃知縣”更不知是哪筋兒不對,竟隆而重之地陪前去,兩個人似乎還“相談甚歡”,彼此都是一臉鄭重……
云鬟見問,便道:“你沒聽聞那案子麼?這樣離奇,你莫非不好奇真相為何?”
阿澤皺眉,——集市上云鬟跟林嬤嬤等在茶館吃茶之時,他就在門口,自然也聽見了那些茶客的言語,阿澤便點頭道:“我自然是好奇的,然而……又有何用?”
云鬟掃他一眼,并不言語。
阿澤莫測高深,自己訕訕地一會兒,眼見前頭素閑莊將到了,便又喚道:“大小姐……”
云鬟目不斜視,也不看他,只問道:“你究竟想說什麼呢?且直說就是了。”
阿澤心頭一跳,竟不知怎麼看破了自己別有心思了。然而卻來不及遲疑,忙道:“上次我說的那些話,都是玩笑話,大小姐你……你可不可以當作沒聽見的,尤其是……”
只因上次他跟阿雷在背地里議論“回京”之事,竟給云鬟聽到,此后巽風更是嘲諷警示了他幾句,是以阿澤一直心中惴惴不安,今日得了這空子,便想求一求云鬟。
起初他的確是不把云鬟放在眼里的,畢竟他從小兒見過的顯貴要人等多了去了,且又年,自熱沸騰、想著做點兒頂天立地的大事,至也要跟在四爺邊兒才對。如今被發配在這偏僻所在,守著一個臭未干的小丫頭,他自然不如巽風阿雷等沉穩,便有些不忿怨言。
起初還心懷僥幸,以為云鬟什麼都不懂,誰知一開口便點破四爺之事,可見不是那等懵懂孩子。
后來阿澤暗暗留心,才發現這孩子并不是自己心中想的一般,其一舉一,竟大異于常人。
今兒之事,更是讓他意外。細想來——那黃知縣既然能斷城隍小鬼殺人案件,自然不是個輕狂無知之人,連他對這孩兒都尚且如此恭敬……是以阿澤心里掂掇:“莫非四爺留我們在此,果然大有用意麼?”他心中未免又懼怕暗中嚼舌之事給白樘知道,因此才著頭皮,相求云鬟。
阿澤吞吞吐吐,臉皮有些紅:“尤其是別對四爺提起……”
而他說完之后,云鬟的臉卻始終都不曾變一,一直到馬車拐彎,前頭已經看見素閑莊的門,阿澤方聽見輕輕說道:“我以后多半是見不到白四爺了,你自然不必擔心我再說什麼……”
阿澤一愣:“什麼見不到四爺,為什麼見不到?等等……你、你是答應了麼?”
云鬟卻已經轉開頭去,也不再做聲。
不多時,馬車停在莊門前,阿澤只得下車,扶了云鬟下了車來,此刻他已越發不敢小覷云鬟,又生怕自己會說出什麼錯話來,因此閉著,隨往去。
誰知才走了一步,還沒邁進門檻兒,云鬟忽然停了下來,雙眼直直地看著前方。
阿澤忙抬頭,順著視線看去,卻并沒看見什麼別的,眼前只是一面照壁罷了,上頭是楊柳流水之雕像,旁邊是數行詩,寫得是:我心素已閑,清川澹如此。
阿澤雖常從此過,卻不曾留意過這照壁上的圖案跟字跡,此刻見了,才啞然失笑,道:“怪不得這里素閑莊呢,我原本還覺著莊名古怪,原來是有出的。”又道:“怪道四爺曾說這莊名別有意境,我還不懂,這下兒可明白了……”
說到這里,忽然聽云鬟低低道:“你……你即刻去一趟縣衙。”
阿澤楞道:“什麼?”
卻見云鬟皺著眉,目在那一行詩上逡巡了會兒,復道:“你去找知縣大人,讓他立刻再去一趟川袁家,去小樓的書房,查看那字紙簍里……”
阿澤瞪大雙眸,想笑又不敢笑,只問:“這是干什麼?”
云鬟道:“總之你快去,黃知縣聽了就知道了。”
阿澤生生地咽了口唾沫,終于道:“好罷……”無可奈何,轉往外邊走。
阿澤去后,云鬟看著照壁上那俊逸的行書,緩緩吸了口氣——
此刻的眼前,出現的是袁家小姐的繡樓……當時,隨著黃誠到了二層書房,環顧周遭,人榻,琴架,書桌……目所及,是書桌旁邊那字紙簍,有一團團起來的廢字紙。
云鬟定睛細看,終于回想清楚上頭所寫的兩個字。
本來這不算什麼。
而后黃知縣在袁家門口,掏出那袁小姐的絕筆之時,親眼所見上頭的八個字,那是娟秀纖弱的柳小楷:冤魂索命,王閆殺人。
但是……在所見,字紙簍的廢棄字紙上,那字跡卻是有些英的行楷。不管是勾勒,筆力皆不同,那分明是出自男子之手!
按照黃誠所說,這袁家防范甚嚴,何況這繡樓之上,自不會有外男進,既然如此,那寫廢了的字紙來自何,出自何人筆下?若有人所寫,此人又是如何會出現在小姐繡樓,但樓中丫鬟婆子卻一概不知?此人……又到底跟袁小姐之死有無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