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盯著看了半晌,終于道:“你先回房歇息去罷,此事我要再想一想。”
程曉晴噎著,復又磕頭下去,聲淚俱下道:“求大小姐可憐我,我一輩子記著你的好。”頭著地,竟不肯起。
云鬟搖搖頭,轉自回房中,程曉晴一直見進了屋,掩起門,才也爬起來,抬手了淚,低頭也自去了。
話說云鬟自回房中,才覺得右臂鉆心的疼,回到桌邊兒坐下,挽起袖看了會兒,卻見手臂上腫的越發高了,且又著青紫,看著又覺可怖,又覺可笑。
然而卻是笑不出來,此刻的眼前……竟只出現方才頭也不回離去的那位大人。
對崔云鬟來說,在很長一段時間,并不知道自己跟別人有何不同。
只不過對于所記住的事記的格外鮮明罷了,每當認真回想,若是痛苦之事,便會痛不生,如親經歷,如是歡喜之事,自也人喜歡到不自。
可是孩之時的記憶,并不是誕生之初就會清晰,畢竟那時候年,智力未開,混沌懵懂,自還不懂得認真記事。
可對云鬟而言,白樘毫無疑問是極特殊的一個人。
認人之初,曾有那樣的一幕,那樣最清楚鮮明的一張臉,讓深深不忘。
那一日……在崔府的花園,蹣跚鉆過花叢,卻被人一把擒住,是這位名喚“白樘”的大人,向前,舉手拋花……那時極小,卻無法忘記紅花劃破眼前,在風中似極快綻放一般,花瓣搖曳四散,紅零落,一瞬驚艷。
而他探臂,把從惡人的懷中搶了過去,那時候的小娃兒自是還不懂事,只是喜歡的咯咯笑,覺著這簡直好玩兒極了。
那種驚艷的愉悅,大概是人生之初,第一幕永志不忘的。
雖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卻已經記住了那一雙眸子,無波無瀾,自若自在,澄澈無塵,宛若星海。
不覺又過了數日,那一場擄劫的風波方漸漸平息。
林嬤嬤病了兩三日,才得起,云鬟的手臂因折了,雖不甚嚴重,到底不可輕視,大夫怕小孩兒,便給云鬟上了夾板。
小狗兒等見了,只覺得新奇,又怕悶,便每每前來探,倒也得過。
這一日,七月流火,蟬噪的很,秦晨自衙門口出來,拉了一匹劣馬,便往素閑莊來。
經過葫蘆河畔之時,忽地聽見對面樹蔭下有人道:“了了!有魚咬鉤了!”
又有嚷道:“我的也了,好厲害,快拉線!”
秦晨聽那些聲音稚,知道是些頑在釣魚耍子,他原本不以為意,卻忽地聽一個頑道:“怎麼哥兒的還不呢?我都有兩條了!”
秦晨隔河聞聽,十分欣喜,當下便打馬過橋,往那而去。
進了柳槐樹林,柳拂落,倒是不好騎馬,秦晨便牽著馬兒一步步往前,果然見許多小小人影在河畔忙碌,又有人道:“莫不是那餌不好使?我的小蟲子好,給哥兒換上。”
當下七手八腳把那釣竿拉起來,低頭看時,卻見禿禿地一枚魚鉤,哪里有什麼餌食?
眾頑正在不解嚷嚷,秦晨已經到了跟前兒,因笑道:“你們好熱鬧,釣了大魚不曾?若是有,記得留給我下酒呢。”
因秦晨常來素閑莊,跟眾孩也都認得,孩子們知道他是極容易相的,當下雀躍起來,比了比各自的籃子里,阿寶便捧著魚簍,有些驕傲般道:“我的魚最大,送給秦捕頭吃最好。”
秦晨哈哈笑了幾聲,了阿寶的頭,回頭又張,卻見不遠,云鬟果真盤膝坐在樹下,正在靜靜地看書。
縱然此熱鬧的沸反盈天,一看到,便覺的心都似靜了下來。
秦晨嘖嘖稱奇,便撇開孩子們走了過去,還未到跟前兒,就看見距離此不遠的樹旁,有一道影子若若現,見了是秦晨,才又悄然沒形。
秦晨只當沒看見的,自顧自來至云鬟邊兒,便挨著坐下,因笑道:“陳管家是從哪里請來的護院?我看著倒不像是普通人,有些高手的架勢呢?”
云鬟輕輕把書合上,道:“陳叔說他們是縣老爺推舉過來的,故而陳叔才敢放心留下,難道你不知此事麼?”
因上回陳叔想請護院,結果竟然“引狼室”,是以不敢再請人,不料前些日子,知縣黃誠親自舉薦了三個人來到素閑莊,陳叔見是知縣出面兒,自然才無二話。
而這三人倒也極為盡職,白日晚間皆會巡邏不說,但凡云鬟出莊子,他們都會派一人跟上,且不遠不近,不會過分打擾,卻也可以看護的無微不至,比所謂的尋常“護院”更盡責高明的不知多。
秦晨挑了挑眉,思忖著道:“我們大人也不是事事都跟我說的……不過他又是從哪里認得這樣高手的?或許也是因為上次的那事,大人怕你吃虧,故而給你找來的人,也未可知。”
秦晨說到這里,忽地又笑:“說起高手來,我倒是想起,上回那京城里來的白大人,可真是個深藏不的可怕人……”
云鬟聞言抬眸:“你……說什麼?”
秦晨對上黑曜流的雙眸,咳嗽了聲:“罷了,有些話不好跟你說,你畢竟年小。”
云鬟忍不住一笑:“是麼?”
秦晨不由也笑:“是了,你雖年小,卻是鬼大之極……我不過、是怕嚇著你罷了。”
云鬟聞言,便越發催問,秦晨了頭,到底有些忌憚,便故意笑道:“是了,不要只說些無關要的,我今兒來,原本是想告訴你,上回你托我打聽的事兒,已經有些眉目了。”
云鬟心頭一,便不再追問前事,只道:“是那件事麼?究竟……是怎麼樣?”
秦晨低了聲音,道:“那位小六爺神的很,我費了好些力氣,托了幾個人,才略打聽了些出來,別的地方并不知道,他跟錦州那邊兒,卻似是有些牽連。”
云鬟臉也變了,就好像心頭猛地扎進了一刺:“錦……州?”心底仿佛響起一聲綿長的嗡鳴,然后云鬟問道:“那他……他的本名是……”
秦晨道:“原本是錦州那邊曾有書信來給監軍,而監軍又會將信轉給小六爺,故而我猜如此,至于他的本名……”
正說到這里,便聽見有人笑道:“哈,這魚鉤上沒有魚餌,莫非是想學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
真真兒是“說曹,曹就到”,秦晨咳嗽了聲,低低地對云鬟道:“哥兒,你為什麼對他格外上心?莫非他有什麼不妥?”
云鬟卻已經聽不見秦晨的話,只聽見自己的心怦怦地跳個不停,宛若擂鼓陣陣,甚至把周遭萬籟之聲都了下去,定了定神,卻見眼前有個人拂開柳枝,走近過來,模樣形模模糊糊,卻又慢慢清晰。
最終,今日昔日,兩個影子終于重疊在一起。
云鬟角挑了挑,似乎是笑,但眼睛瞧著來人,原本默靜無波的眸中,卻慢慢多了些鋒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