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黃知縣巧施妙計,讓陶氏跟夫周力一言不合,吐了實。
此刻公堂上人人呆若木,連屏風后聽審的員們也都瞠目結舌,萬想不到這一場過堂竟是如此的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更想不到黃知縣竟有這份才干,竟看破迷霧,剝繭,最終令水落石出。
當下,陶氏跟周力兩人便將案的來龍去脈,以及那兇褥等的拋擲地點一一供認。
果然如黃誠推測,兩人殺人之后,因見床褥上沾有掙扎的跡,不似鬼神殺人般高明,故而才把褥單卷走,誰知這本自以為天無的舉止,卻了黃誠破案的關鍵。
立刻有公差前去到所述地點,略費了點周章,便分別從后山洼跟葫蘆河里將證跟兇找到。
原來周力因賣油之故,常在村落中人家走,跟張家兩兄弟也有些,彼此常常在一塊兒聚集喝酒,一來二去,自然認得了陶氏。
陶氏此人,也是個水楊花不甚安分的,因看周力生得眼順,便約留意,心思活,在周力來家里的時候,時不時便來走,有意無意地相看。
而周力也是個不消停的,早窺見此婦對自己有意,他非但不思退避,反而越發心,此后每每來張家,也都打扮的簇然一新,天長地久,便跟那婦人彼此眉來眼去,烈火干柴,勾搭。
又因陶氏嫌棄夫婿年紀大、格不如周力,且缺趣的,此時得了周力,便一心在周力上,時常暗暗地把兩人比較,自然更比出張老大的種種不好來。
又因兩人每每私會不得暢快……故陶氏只恨不得把這正牌夫婿踹掉,日日跟周力相好才是。
兩人熱之時,便又忌憚倘若敗,張家勢必不會饒恕,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商量了些日子,便想出這毒計來。
其實這計策倒也天無,畢竟,倘若只是單純的殺害張老大,張家人告,府認真追究之下,興許會出破綻……但是若引在鬼神上……
因此陶氏在自娘家回來之時,在城隍廟里尋了個由頭,故意跟張老大吵了起來,又推倒了小鬼兒的供桌,這便是起因。
——回到張家之后,又每每做出個神恍惚,被鬼神懲戒的姿態來……張家人自然不安,以為沖撞了鬼神,周圍的人一時也都知道了,紛紛也議論是這媳婦不賢惠,惹怒了城隍鬼神,才招致禍患。
有了這一番輿論,接下來便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當夜,周力便戴上事先準備好了的小鬼面,手持利斧潛張家,在陶氏的相助下,砍死了張老大,因張老大反抗,用了右臂來擋,便先砍斷了手臂。
那媳婦也跟著慘兩聲,引得張家人起之后,便先悄悄地逃了,接下來便是周力踢翻房門,以城隍鬼之姿態飛奔出了張家。
張家人一則信了這鬼神之說,而來被這駭人場景震懾,又看“小鬼”面目猙獰,斧頭淋淋的,又哪里敢來攔阻?早暈死的暈死,嚇呆的嚇呆了。
這便是這對夫婦的明歹毒之,把所有的嫌疑都推在鬼神上,借鬼神之威,讓無知百姓們心生畏懼,不敢十分追查,且又借著悠悠眾口,輿論之盛,撲朔迷離,迷府中人,讓府也毫無頭緒,不敢認真查辦。
卻想不到,竟遇到黃誠這樣“窮途末路”的縣。
其實正如陸本瀾所說,黃誠為人實則極聰明冷靜,不過這兩年為舊事所困,心疾橫生,便蒙蒙蔽蔽,不思正事。
然而他先被崔云鬟以言語點撥,后又自省后,便如撥開眼前翳一般,早非昔日那般萎靡之氣可比。
——行至水窮,坐看云起時。
黃誠親臨張家,三看案發之,因張家的人自案發之后便不敢進房門,是以這房間所有都不曾移過,黃誠仔仔細細,一一查驗過,最終發覺被褥不見。
黃誠并未輕易放過這疑點,反而心中推斷一番:倘若是鬼神行兇,為何還要卷走被褥?因此便認定是有人借鬼神之名為惡罷了。
如此心頭一定,接下來自然容易的很了,黃誠極快思忖妥當,便命秦晨帶著三班衙役,一方面追蹤自案發后周圍三村消失之人,二來便搜尋周遭,找那失蹤的被褥以及兇等。
秦晨辦事倒也利落,加上他跟周圍幾個縣的捕頭都各有,大家彼此呼應配合,因此秦晨雖不曾找到兇,卻在臨縣川的客棧里,把陶氏跟周力捉了個正著。
黃誠定此案,仵作判定死因,秦晨捉拿兇嫌……接下來所有又都給了黃知縣,而黃誠果然也未辜負。
主簿提筆飛速記錄,又兇犯畫押。
屏風后知府跟幾個州面面相覷,彼此含笑點頭,都有贊賞之意。
有人忍不住嘆道:“今日才知道這黃知縣如此厲害,真真是……后生可畏呀。”
由此,“城隍鬼殺人案”便告破,從最初傳的漫天的各種詭異鬼神傳說,到如今原來是人禍的真相,自然是轉折通,大快人心。
鄜州縣將結案公文發至京城刑部,刑部的員們早也聽聞此案,見了公文,均都嘖嘖稱奇,互相傳閱。
刑部尚書潘正清親自過目,贊嘆之余,便正道:“諸君聽我一言,其實本案并不十分離奇,追究底,不過是普通的因殺罷了,然只因兇嫌過于猾,懂得用鬼神之說唬人,故而令眾人都心生忌憚,無法窺知真相。”
刑部眾人側耳傾聽,潘正清道:“斷案最難的便也是在此,一旦束手束腳,便無從下手。而鄜州知縣黃誠最難能可貴的便也在此,他無視那些傳的不可一世、駭人聽聞的鬼神之說,反一眼看穿迷霧,篤定清明地認定乃是人為,因此才又快又準地將真兇緝拿歸案。諸君為,且記也要心中清明有數,才能令沉冤得雪,才是我等兢兢業業為、上對天子下對子民之道。”
眾員均都振正容,拱手稱是。
且不說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有人稱嘆不已,仍在鄜州縣衙中,正也有人痛快大笑秦晨著口,笑道:“唉!今兒才覺著,先前老子被大人打的那些板子并沒白挨呢。”
三班衙役想到昔日之,忍不住都笑。
秦晨得意道:“咱們大人可委實能耐,若非是他,誰能想到殺人的不是城隍廟的小鬼兒,而是那被鬼擄走的小媳婦呢?嘖嘖,說起來,大人可是胎換骨了不?跟先前竟像是兩個人……”
秦晨正口沒遮攔地思忖著說話,忽地見圍在邊的衙役們咳嗽的咳嗽,使眼的使眼,有人忍著笑便后退,竟溜走了。
秦晨知道不好,只還未回頭,肩頭就搭上了一只手,耳畔聽到黃知縣的聲音道:“在說什麼呢?”
秦晨只覺皮,忙回頭干笑道:“哪里有說什麼?我不過在贊揚大人明察秋毫罷了,可知道外頭多人也都這麼說呢,大人英明,小人我也是打心眼兒里佩服之極。”說著便裝模作樣,拱手行禮。
黃誠卻并未惱,含笑掃他一眼,負手道:“休要拍馬屁,此事并非我一人功勞,若不是你有能耐將兩名真兇緝拿回來,我縱然知道真相,也并無用武之地。”
秦晨越發睜圓了眼,打量黃誠,口中雖不敢說,心中卻驚疑地想:“大人這果然是轉兒了麼?”
黃誠卻又輕輕一嘆,忽然看見秦晨的雙眸滴溜溜轉,他便又笑道:“你又在想什麼?”
秦晨忙閉搖頭,黃誠卻已經猜到,因看著秦晨,若有所思道:“我知道你心底在想什麼……嗯,你可還記得,那日你對本縣說過的一句話?”
秦晨莫名其妙,卻道:“不知是哪一句話?如果是不好聽的,一定是小人無意……”
黃誠笑著搖頭:“不是不好聽的,而是你向本縣轉述的……你曾說,是哥兒告訴你,說本縣一定能破這城隍鬼殺人案。”
秦晨一哆嗦,猛地想起來,那天他從素閑莊回來,因見黃誠在書房,整個人仍是那樣垂頭喪氣,萎靡不振,秦晨不免糟心,又想到黃誠先前在素閑莊尋死之舉,便把心一橫,道:“大丈夫頂天立地,大人又好歹是個兒,怎麼遇上事兒,不思應對,反而像是個婦人一樣……”
當時黃誠仿佛失了神魂,也并不計較理睬,秦晨畢竟是個暴脾氣,竟跺腳又道:“虧得先前哥兒還說大人一定能破這城隍鬼殺人案,我看這回可是說錯了!”
秦晨說完之后,轉要走,后黃誠卻抬起頭來,問道:“你方才說什麼?”
秦晨見他終于肯開口,便哼道:“先前我在素閑莊跟哥兒說話,我本來說京城那兩個大兒既然在咱們縣,自然可以幫著解決這鬼殺人的案子,誰知哥兒說不必,還向我打包票說大人可以解決此案,這、這豈不是胡話麼?”
秦晨說完,瞪了黃誠一眼,嘆息數聲便去了,也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誰知黃誠又在書房憋了半晌,再出來之時,卻吩咐備轎,他要親去小周村。
一切的轉變,都從那日開始。
如今秦晨想起這一幕,卻仍是有些疑:難道黃大人的轉變,是因為哥兒那句話?可……
秦晨正在發呆,卻聽黃誠道:“今兒無事,我也是時候該去素閑莊一趟,見見哥兒了。”他說了一句,邁步往外。
走了兩步,黃誠便回頭看秦晨:“怎麼,你不一塊兒麼?”
秦晨這才反應過來,笑道:“去找哥兒麼?幾日不見,我倒也想念了,去去去。”收斂思緒,忙跟上。
且不說黃知縣往素閑莊而來,只說在莊上,因眾人也都聽說了鬼殺人的案子被破,不免也議論紛紛。
云鬟卻想起那一日黃誠在自己跟前兒所說的話。
他說:雖無法改變過去之事,卻只能盡力……連他的那一份兒……也活出來。
云鬟不覺微笑,笑意卻帶苦,看著眼前的小簸籮,正是青玫昔日所用——里頭還有那丫頭沒做完的針線。
云鬟手拈起來,見上頭繡的場景十分眼:乃是一棵翠翠葳蕤的極大垂柳,底下斜靠著一個小,似睡非睡,眉眼恬淡,栩栩如生。
云鬟一眼認出,這正是自己。
而就在這小的對面,是一個烏發垂肩的,正要走過來似的姿態,只可惜……這只繡了一半兒,臉容只淺淺勾勒出廓,空空白白,竟連個眉眼都沒有。
云鬟垂眸看著,長睫一,帕上便多了兩抹濡深,將帕子地在口,心底有什麼涌,無法停息。
黃誠已然走出困境,那麼……呢?
云鬟輕輕張口,深深呼吸數次,才勉強住那心頭痛之意,平復片刻,方將帕子仔細疊好,小心掖懷中。
正起,目微轉,卻看見簸籮底下,似有一抹無瑕皎白,雖被零碎布頭遮住大半,只出極小一塊兒圓邊兒,卻正如那被云遮霧擋住的天上月,微半面,掩不住的颯颯清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