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及時出現將云鬟抱起的,卻正是白樘白四爺。
先前白樘跟任浮生在素閑莊上等候,不料左右不見人,陳叔跟林嬤嬤兩個急得如熱鍋上的蚰蜒,卻也無法,知道這位爺自有要事在,勞他下降一趟已經是極難得的,可惜畢竟沒緣法兒,留不住活神。
白樘跟任浮生出了素閑莊,往回而返,卻不是去鄜州縣城,而是往軍營去的。
只因為鄜州大營鎮在此,故而間壁州牢之中,關押的并不止是鄜州縣的要犯而已,更有一些來自臨近敷城,川、直羅等各地各縣的囚犯,甚至有遠自京城發配過來的囚徒們,有些年輕力壯的便撥軍中,做為苦役或者軍漢使喚。
這些囚犯只有在軍中才安寧,極有重大事故出現,故而朝廷才對此次越獄事件如此重視。
幸而如今,逃走的囚犯捉回了大半,只剩下兩個棘手的在逃。
白樘來至大營轅門外,翻下馬,因前日早已來過,故而門口的士兵是認得的,便請了進去,里頭杜云鶴迎了出來,落座。
杜云鶴因問道:“四爺如何一去這半日?”
白樘道:“只在周遭走了一走罷了。”
杜云鶴笑了一笑,邊橫出幾道紋來。白樘見浮生站在旁,便使了個眼,浮生會意,便對杜云鶴道:“杜監軍,我想在營里逛一逛,可使得麼?”
杜云鶴便了個小軍來,吩咐領著浮生而去。
當下堂上只剩下兩人,白樘因道:“那往上的文書,你可想好怎麼寫了?”
杜云鶴搖了搖頭,道:“嚴審了緝拿回來的囚犯,我越發疑心是有人里應外合。”
白樘道:“什麼人竟這樣大膽?”
杜云鶴道:“目下猜測,多半是花啟宗昔日的黨羽……”
白樘聽了,眉頭一蹙,杜云鶴便停了口,道:“莫非不妥麼?”
白樘垂著眼皮,輕聲道:“花啟宗從來都是相爺的心頭之患,先前聽說是他逃了,已發了雷霆之怒,倘若再說是他的黨羽所為,只怕無法善了。”
杜云鶴低頭想了會兒,道:“是,現在尚未查清,只怕另有人從中作也是有的。”
白樘并未搭腔,只沉默了會子,才說道:“不管如何,且記得避開相爺顧忌之,上奏的時候圓的妥當些,免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杜云鶴點頭,道:“衡之,我這里多謝了。”
白樘看他一眼,眼底微瀾乍起,卻又垂眸道:“我也不過是聽命行事,公事公辦罷了。”
杜云鶴又一笑道:“我知道,這回相爺單派你過來查辦,只怕也想看你的言行罷了,我不會讓你再落嫌疑,畢竟十年前已經欠了你一條命了……”
白樘皺了皺眉,杜云鶴便緘口不語。
白樘吃了口茶,才道:“小六還未回來?”
杜云鶴聞聽,才也面有慍,道:“是我教導無方,竟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怕又出了事,已經派了人各去找。”
白樘道:“他年紀雖小,人卻機警敏銳,且后生可畏,多歷練歷練些是好的。”
杜云鶴嘆道:“上回已死過一次,畢竟是年,全不知畏懼為何,真當自個兒是那有九條命的貓不?”
白樘一笑,兩人又說了會子,見任浮生從外跳了進來,道:“這鄜州大營果然氣派,我又開了眼界了。”
此刻天已黑,杜云鶴正命人備飯,忽地見一名隨從外急急跑了進來,報說道:“大人,有煙火信號。”
正是葫蘆河畔那守夜人發出的消息,杜云鶴見狀,忙先明先鋒銳輕裝簡從,快馬趕到,自己隨后而行。
白樘跟浮生便留在營中用飯,浮生吃了兩口,抬頭說道:“今晚四爺為何不答應留在素閑莊呢?人家那樣苦苦挽留了,何況我還沒見到哥兒呢。”
白樘默默道:“食不言,寢不語。”
浮生吐了吐舌,飛快地吃過了飯,才又說:“哥兒倒真真是個獨特的娃兒,不像是孩兒般裝扮也就罷了,子更比世人都古怪,只是咱們等了那半日竟不回去,倒是讓我有些擔心呢。”
白樘正漱了口,聞言道:“擔心?”
浮生反著坐在椅子上,又著椅背,思忖說道:“我看,他們莊上可不太平呢。左一左二的事兒……對了四爺,你如何不好奇我在房看見了什麼呢?”
不料白樘聽到這里,在室來回踱步,忽然轉往外而去,浮生早習慣他雷厲風行之舉,頓時便一躍而起,笑道:“又是去哪里?若是回素閑莊我可就喜歡了。”
只想不到,并不是回素閑莊,而是來到了葫蘆河畔,正也眼見了這駭人的一幕。
白樘見云鬟往后倒下,便及時探手將人擁住,輕輕易易抱在懷中,往外而行,他一邊吩咐浮生:“讓他們留人手將此看起來,不許人,再去衙門請公差仵作前來。”
浮生答應,忙吩咐諸人行事,莊客們才紛紛地又行起來。
白樘出了林子,恰遇見陳管家帶了幾個人趕來,忽然見狀,便忙跑過來:“我們大小姐怎麼了?”
白樘道:“不妨事,了驚嚇一時厥過去了。”此刻幾個莊客也紛紛地都跑出來,見了陳叔,便又七八舌、顛三倒四地將青玫之事說了。
陳叔乍然聽聞,如晴天霹靂,幾乎放聲大哭起來。
青玫打小兒在謝家長大,后來跟隨伺候謝氏,陳叔是從小看著的,也如兒一般看待,此刻聽說噩耗,自然悲痛的老淚縱橫,難以自。
白樘本想把云鬟給他,見他哭的如此悲傷,只好仍自己抱著,又因此地漸人多眼雜,不宜久留,白樘翻上馬,便先往素閑莊趕回。
而在莊子里,林嬤嬤因見夜人都未歸,正又恨得牙,只想等青玫帶云鬟回來后就狠狠地打一頓,忽地看白樘抱了云鬟進來,一怔之下,自然不敢說什麼,只陪著小心道:“白大人,您怎麼……”
話猶未完,猛然看見云鬟臉慘白,雙目閉,林嬤嬤便直了雙眼,忙搶到跟前兒:“哥兒是怎麼了?”
白樘道:“先前了驚嚇,暈了過去。”
林嬤嬤見云鬟這樣形,手足俱,淚先涌了出來,哆嗦著吩咐珠兒快些去請大夫,又抱云鬟過來。
白樘見渾,便道:“勿驚,我抱姑娘回房罷了。”
林嬤嬤急急地把白樘引到房中,又哽咽哭道:“這半夜不回來,我便知道有事,近來總是如此兵荒馬……到底是怎麼了?我就說鄉野地方,不能住的……”
白樘見慌得如此,顯然不中用,便不言語,只把云鬟放平后,便從懷中掏了個小瓷瓶出來,倒了一顆丸藥,對林嬤嬤道:“用水調開給姑娘喝下。”
林嬤嬤見狀,忙止住啼哭,雙手接過去,竟如捧仙丹一般去尋水。
白樘隨走了兩步,忽聽后云鬟嚷了一句什麼,白樘回頭,卻見又安靜下來,只眉心鎖皺,顯得十分痛苦。
白樘便止步回來,俯又端詳了會兒,不由也輕皺眉心,嘆了口氣。
——任浮生心心念念想要知道他跟崔云鬟到底有何淵源,但對白樘而言,那一段過往,其古怪離奇,若不是親歷,他也未必肯信。
故而先前在鄜州衙門,看到云鬟力抗知縣,眾人皆詫異,浮生更“驚為天人”,而他卻仍是波瀾不驚。因他在很久之前,就見識過這孩子的奇異之了。
四年前的京城,彼時白樘尚且在大理寺當差,那日,因要緝拿一名重犯,他在畫師得了繪影圖形,便拿了往回。
正崔侯爺抱著才兩歲的孩兒下車,看見白樘,便滿面春風攔住,要與他寒暄。
白樘素知這位侯爺生風流,最風花雪月,因跟他素來并無深,便只想略說兩句離開而已。
誰知那孩子見他手中握著一卷紙,便手要來拿。
崔侯爺便順勢問乃是何,白樘自說了是重犯的影貌圖像,本是想讓崔侯爺知道自己有要務,知難而退休要糾纏的意思,誰知這位侯爺竟越發饒有興趣,反而笑道:“這樣稀罕,不知可否給我看一看?瞧著我們云鬟也是喜歡的。”
白樘心想此人當真是沒有眼的很,然心中如此想,面上卻仍是淡淡帶笑,又看那孩兒生得花蕊似的臉孔,雙眸晶亮著實可,白樘便笑道:“自然使得,橫豎將來是要出來的……何況侯爺可以先認一認是不是見過此人。”說著,便展開給他父兩人看了一眼。
崔侯爺見了圖上的人,嘖聲道:“這人好生詐的模樣,果然一看就是個大大惡之徒……我卻從來不曾見過的。”說著,又逗弄懷中的孩兒:“云鬟可看見過麼?這可是個大惡人……”說著又吐舌瞪眼,做出鬼臉。
白樘見他一副樂天無憂之態,心念一,便故意道:“侯爺大概不知,這正是近來犯下連環鴛鴦殺的兇徒。”
果然,崔侯爺一聽,臉便有些變了,結結問道:“就、就是此人?”
白樘點頭,崔侯爺咽了口唾沫,果然興趣全無,強笑著對白樘道:“我該帶小回去了,白大人改日得閑,還請過府詳敘才好,是了,下個月是家母壽辰,若是白大人無事……”
白樘見他如此“盛”,只得隨口答應就是了。
不料崔侯爺記卻好,回府后不久,便送了一封請帖給白府,白樘無法,當日只得也前來拜壽而已。
酒席之上,崔侯爺又抱了云鬟出來,因孩兒生得極好,是以竟如掌珠,抱著到走。
而在座各位也都贊不絕口,云鬟睜圓眼睛,挨個看了過去,最后竟只著白樘,且口中呀呀喃喃,不知說什麼。
崔侯爺笑道:“白大人,小對你格外親近呢?”竟把孩兒抱到白樘跟前兒。
白樘心中并不喜歡如此,當著眾人的面兒,只得一笑應付罷了。
誰知孩兒竟在崔侯爺懷中掙扎起來,很不依伏似的,侯爺見素來乖順的兒忽然鬧起來,很是莫名,只得順勢將放在地上。
此刻崔云鬟已經學會走路,便巍巍地站在地上,竟仰頭著白樘。
白樘不明所以,崔云鬟看了他兩眼,自己扎手扎腳地往外走了幾步,卻又停下,仍回頭看他。
白樘起初并不在意,看了會子,忽地覺著……仿佛這孩子是在示意他跟上似的。
或許是因他不喜酒席之上的氣氛所致,或許是因好奇,故而白樘起,便隨著崔云鬟而行,偶爾見站立不穩要跌倒之時,便手一扶。
崔云鬟走走停停,走一會兒,便左顧右盼看一看,仿佛是在認真認路一般。
崔侯爺本以為孩兒是在胡鬧,見狀不由也好奇起來,便也跟隨在側,如此一路,崔云鬟竟越過前廳,一路來至后宅的花園之中。
崔侯爺原本是為好玩兒,耐心畢竟有限,便對白樘笑道:“小真真兒頑劣,叨擾了大人的酒興,不如且再回去慢飲?”
此刻崔云鬟蹣跚過了小徑,竟不由分說地往花叢里鉆去,崔侯爺啼笑皆非,忙趕上去抱。
花枝子在眼前一陣撲騰搖,白樘于這兩父后站定看著,正在暗笑自己莫名其妙,竟有閑心陪著個小娃兒玩耍……誰知忽然之間,邊的淡笑已經凝住。
花叢背后,有一人正也站在那里,四目相對,彼此都極快地看清對方眼中的驚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