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慎時的手在殷紅豆滾燙的額頭上, 的很,之, 但是眉頭蹙著,他抬起手指過去,卻不平。
他收回手,握著拳頭, 那燙意卻還黏在他手掌心里, 像一團熱氣, 進他骨里,灼得他心口微微發疼。
床上的人, 似乎察覺到異樣,晃了晃腦袋, 又進被窩里。
傅慎時再次替殷紅豆揭開被子,讓能夠氣。
翠微打了冷水放在床頭的柜子上, 抖著手擰干帕子, 搭在殷紅豆的腦門上,用手摁住,隔一會兒就換一次, 不過一刻鐘,水都熱了一些。
傅慎時就坐在房里靜靜地等著,時間似凝結脂, 總也化不開, 不過一刻鐘而已, 卻像有一年那麼久。
他忍不住啞著聲音催問:“時硯還沒回來?”
翠微跑出去看了一眼, 走進來搭搭地稟道:“沒有。”
比寒冬更漫長的是等待。
屋子里靜悄悄的,只有帕子上的水落進銅盆的聲音,滴滴答答,又輕又響,一下下地砸進耳朵里,人心煩意燥。
兩刻鐘的功夫,大夫終于進重霄院。
時硯替老大夫背著藥箱。
大夫快步地跟著走,一邊走一邊惶恐地問:“這位小爺,可否是哪位貴人生病?”
給這樣的人家診治,大夫心里也很張,就怕一個治不好,貴人遷怒于人,而且他瞧時硯的樣子,必是個要人,說不定是哪個房里的太太。
時硯抿著,悶聲呵道:“看病就病,還管是甚麼人!”
大夫驚懼地閉上,心卻仿佛要跳出來似的,砰砰砰在口撞個不停。
進了廂房,大夫還要行禮請安,傅慎時扭頭瞧他一眼,道:“不必拘禮,先來診治。”
這大夫就在長興侯府外邊的街上坐館,傅家中事,他略知一二,一瞧見是這位坐椅的主兒,登時雙發,險些跪下去了,一抬頭又見傅慎時生的并不似羅剎嚇人,言辭也不兇狠蠻橫,只不過是通著的貴氣人而已,便穩住了心神,上前去看。
大夫請翠微將殷紅豆的手拿出來,給他把脈,平日里只號一會兒的脈,這回唯恐出錯,瞧了個半刻鐘左右,倒是將傅慎時等人的心提得老高。
他以手背了的額頭,便迅速收回手,又觀察了殷紅豆的面,見有汗,發白,脈象虛浮,必然是外邪引起的風熱表證,才彎腰拱手道:“貴人需得立刻疏散退熱,待我開一張藥方,立刻煎給喝。”
時硯去請大夫時,已經說了是什麼病癥,大夫正好帶了幾服藥,有一服便是對癥之藥,他將藥給了翠微,又在方子上寫下柴胡、升麻、薄荷等,才收了筆。
傅慎時鎖眉問道:“如今可要?”
大夫反問:“貴人病幾時了?”
傅慎時道:“不過午時之前病的。”
大夫道:“倒是短時,而且也不算太燙,吃過藥發了汗就好了。”
這便是并無大礙了。
傅慎時瞧了殷紅豆一眼,又問大夫:“此病幾時可好?可會傷了腦子?怎麼一直不醒?”
他從前聽人說過,發燒腦子給燒壞了。
大夫要搖搖頭,道:“這個時節,這樣病的人多,及時就診,發了汗多半能好,只有拖拖拉拉太久不治的才會傷了腦子,貴人發病不久,應當沒有大礙。不醒可能是因為……困了。”
傅慎時的眉頭這才漸漸松開。
大夫又囑咐說:“貴人發了汗要換一干凈裳和被褥,否則又邪氣侵,怕又要復發。退了熱恐會四肢酸,休養幾日就好了。”
傅慎時一一記下。
翠竹端著茶盤進來擺在屋子中間的桌上,斟了一杯給大夫,另將在廚房就倒好的一杯雙手奉到傅慎時跟前,道:“六爺,您要的茶。”
傅慎時冷冷地睨了翠竹一眼,沒有接。
翠竹手腕一抖,低下頭想了想,才屈膝道:“奴婢去燒水,一會兒紅豆姐姐要梳洗,六爺若要換茶,奴婢再來。”
傅慎時輕“嗯”了一聲,翠竹放下茶杯,立刻逃走。
大夫診治完了,傅慎時問他診金,大夫說只要一錢銀子,他卻著時硯拿了十兩銀子付給他。
隨后時硯又送了大夫出去,大夫一邊走一邊猜想,那位貴人怕不是傅家六爺的寵妾吧。
要不在怎麼看個病就給這麼多銀子,有錢也不是這麼使的。
時硯留在二門上等胡醫。
重霄院里。
殷紅豆的藥正煎著,胡醫便來了,他隔幾個月才來一次,這回傅慎時主著人請他來,倒是有。
胡醫還以為有什麼要況,步子比領路的時硯走得還快,待他進了重霄院,卻見不是往上房去,他詫異了片刻,才跟著時硯去了廂房。
他看過了殷紅豆,又看了那位大夫開的藥方子,扯了扯角……就為了這病找他來看?
傅六廢掉之初,疼得要死的時候,可都沒主請他來。
傅慎時到底信不過外邊坐館的大夫,便問胡醫:“藥方子可有問題?”
胡醫笑一笑道:“六爺應該比這位姑娘更需要見我才對。”
意思是說,的這急病還比不上他的要。
傅慎時并未答話。
胡醫繼續道:“我近來研究了一張新方子出來,活化瘀效果很好,也可止麻,六爺要不要吃一吃試試?”
殷紅豆低低地嚶嚀一聲。
傅慎時轉過頭,眼神落在殷紅豆的臉上,語氣冷淡道:“罷了,治了幾年也不見好,吃藥不過是多苦而已。”
胡醫并未多說,背起藥箱,拱手道:“告辭。”
“時硯,送胡醫。”
時硯當即又送客出去,翠微熬好了藥,端了進來,湯藥溫了之后,便喂給了殷紅豆吃。
傅慎時不好再留,待時硯回來了,便回了書房。
翠微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殷紅豆,等出了一場汗,替換了新被子和裳。
次日,殷紅豆退了熱,除了四肢發,微微有些鼻音,什麼都好。
窩在被子里,聽翠微說傅慎時怎麼開窗戶救,怎麼給請大夫,怎麼著急。
殷紅豆吸了吸鼻子,并未接話,心里卻想著,他明明就是在乎的。
庭院里邊,傅慎時在練鞭子,外邊刮著風,吹得人袂翻飛。
殷紅豆瞧見了,同翠微道:“你去跟六爺說,外邊風大,他進屋去。”
翠微去了,傅慎時轉了椅,面朝廂房的方向,兩個人遙遙相,不過只能看到對方一個糙的廓而已。
過了半晌,傅慎時的椅又了,他回了書房,殷紅豆也重新躺下去,眼睛卻看向空空的庭院,發著呆。
兩日后,殷紅豆差不多好徹底了,梳洗好了,繼續去書房伺候,傅慎時的膳食和茶水,都是送進去的,兩個丫鬟又回到了廚房,似乎也沒有什麼抱怨。這一個月以來發生了那麼多事,最后還是回歸了原點。
留下來的,只有縹緲的,若若現,時不時一下人的心弦。
一個靜謐的夜。
殷紅豆端著熱茶進去,微微俯,將杯子雙手放在傅慎時跟前,聲音不大不小道:“奴婢病的時候,好像聽到了一些話,不知道是不是做夢。”
傅慎時眉頭微,接了熱茶,揭開蓋子,著丁點大的柄,撥了撥浮在面上的茶葉,淡聲道:“什麼話?”
殷紅豆坐在凳子上,研墨,拿筆蘸取墨兒,兀自道:“好像是胡醫六爺吃藥,是麼?”
傅慎時手腕一滯,只問:“……你還記得什麼?”
殷紅豆眉一挑,道:“就記得這一句。”
傅慎時面如常地抿了一口茶,聲音輕緩平淡:“沒有吃的必要,也太苦。”
殷紅豆嘟噥一聲:“吃藥對六爺來說,算什麼苦。”
尾音輕輕的,似一句繚繞在耳畔的呢喃,漾在他的腦海,揮之不去。
傅慎時放下了茶杯,沒有說一個字。
不過殷紅豆未覺不自在,在紙上寫了個“傅”字,這回雖然手生,卻比以前有進益,撇是撇,點兒是點兒,字形還是很好看的,放下筆,提起紙,燦笑問他:“奴婢是不是病中都有進步?”
傅慎時認真地看了一眼,嗓音也很輕:“嗯,有些長進。”
他的目落在的手上,做了一月的活,小拇指有些發紅,像是凍傷了,他悄悄握起了拳頭,角抿一條發白的直線。
殷紅豆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心里明白過來,面上依舊保持笑容,放下紙,收回手,道:“奴婢忽然想起六爺忘記了一件事兒。”
“什麼事兒?”傅慎時嗓音低沉抑。
“六爺忘了?翠煙那回,您可是說送過奴婢一塊兒極好的墨,奴婢等呀等呀,等到現在還沒等著,六爺是不是該兌現了?”
眨眨眼,眼神靈,笑容很俏皮。
傅慎時角微,指了一下多寶閣上的幾個盒子,道:“那里邊,你自己拿,自己挑。”
殷紅豆狡黠一笑,道:“看中什麼就能挑什麼嗎?”
這點小心思,誰還能看不出來。
傅慎時聲音里的沉悶消散了些許,眸微亮,挑著眼尾,把玩著手上的玉戒指,道:“嗯,你去挑罷。”
反正也不認識什麼是值錢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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