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邦之只申請了兩天假期, 和余父余母定好兩個孩子的婚期后,他和陳麗蘭搭乘次日晚上的班機回邊城。秦崢和余兮兮照例去機場送行。
夏季已近尾聲,晚間氣溫有明顯下降,風中帶涼意。
辦理完各項手續,距離登機時間還有二十分鐘, 幾人站在候機大廳里道別。
“照顧好自己。”
“嗯。”
“再忙也要記得按時吃飯,注意休息。”
“嗯。”
“有什麼困難就給我和你爸打電話, 別自己一個抗。”
“嗯。”
平淡如水的對白,陳麗蘭叮囑, 秦崢應聲, 余兮兮在旁邊安靜聽著, 眼眶竟有些。沒過多久,陳麗蘭又轉頭看了眼余兮兮, 笑, “你過來。”
余兮兮上前幾步。
秦母的眼底依稀有淚,聲道, “兮兮,媽有些話想單獨跟你說, 可以嗎?”
余兮兮于是轉跟著秦母走到旁邊。
“媽, 您要跟我說什麼?”
“……”陳麗蘭角微勾, 抬手余兮兮的頭發, 道,“媽想拜托你一些事。”
笑了下,“有什麼事您代就行。”
陳麗蘭點頭, 開口時嚨發干,道:“你應該也知道,我們在邊城工作,秦崢是跟著老爺子長大的。這些年,捫心自問,你爸是一個稱職的軍人,我也是一個稱職的軍醫,但我們并不是稱職的父母……”說著便哽咽起來。
余兮兮心頭容,握著秦母的手輕聲道:“怎麼會呢?您和爸都是秦崢的榜樣。你們他,他同樣你們。”
陳麗蘭別過頭抹了抹淚,“沒有任何父母會舍得離開自己的孩子。”
余兮兮垂眸,聲音低了幾分,“可這是沒辦法的事。我們這樣的家庭,注定要犧牲很多,很多。”
“但是兮兮,”陳麗蘭笑中含淚,“如果這些犧牲能換來一方土地的和平,一方百姓的安定,那麼就是值得的,對不對?”
“……”余兮兮眸微跳。
耳畔,這個母親的嗓音輕,話語溫暖而有力量,“先有國才有家。我們是軍人的妻子,我們的丈夫,是榮的人民解放軍,為國家鞠躬盡瘁出生死,都是他們的責任和使命。我們唯一要做的,是他們,理解他們。對不對?”
余兮兮盯著的眼睛,半刻,用力點頭,“嗯。”
“所以,我希你答應我,”秦母聲說,“相信秦崢,無論他做什麼決定,都支持他,可以嗎?”
咬了咬,仍舊用力點頭,“您放心,我一定會的。”
“……”陳麗蘭綻開笑,深吸一口氣吐出來,然后手抱住,輕輕拍的背,“好孩子。”
話說完,剎那間淚流滿面。
遠,燈火通明的候機區人來人往,兩個男人平靜地看著兩個相擁的人,
秦崢臉上沒有多余表,半刻道:“你跟媽說了?”
秦邦之點頭,“就昨晚。你媽的反應比我想象得要鎮定許多。很大氣,也很堅強。”
秦崢淡淡勾,難得有心開玩笑,“軍中紅妝,思想覺悟是高的。”
秦邦之側目盯著他,道:“所以不要小瞧了這些姑娘。你以為們是溫室里的花,生慣養弱不風,其實不見得,有些姑娘的心甚至比男人還強大。”
秦崢抬起眼皮看夜,沒做聲。
秦邦之:“打算什麼時候告訴兮兮?”
秦崢靜數秒,答道:“今晚。”
秦邦之點了點頭,正當這時,大廳廣播里響起一陣甜空靈的聲,提示道:“由云城飛往邊城的XXXX次航班現在開始檢票,請旅客們……”
“我和你媽該走了。”秦邦之低低嘆出口氣,片刻,抬手用力拍了下秦崢的肩膀,忽然一笑,“等你從金三角回來,爸請你喝酒。”
秦崢看他一眼,“肝上病一大堆,還是注意點兒比較好。”
秦邦之擰眉,低嗓子:“臭小子,哪壺不開提哪壺,你媽都沒管。”
秦崢語氣冷淡:“那只能說你保工作不錯。有本事,當面兒喝去。”
秦邦之:“……”
秦崢這才極淡地勾起,“爸,別把醫生的話當耳邊風,保重。”
聞言,秦父沉默好一陣兒,然后點了點頭,“嗯。”說完言又止,頓片刻才又接著開口,正低聲道:“金三角地理環境復雜,敵暗我明,對作戰非常不利,要小心。一切行聽指揮,權衡利弊,切記不可作無謂的冒險和犧牲。”
“我明白。”
“但是戰場上風云莫測,很多事誰都說不清。孩子,如果遇到最壞的況……”秦邦之深吸一口氣,神如常,嗓音卻在微微發抖,“記住,要對得起你上的軍裝。中國軍人,頂天立地,絕不當逃兵。”
從機場出來,時間已將近九點整,夜很濃,一鉤半弦月掛在天際,淌出大片凄清的冷。城市照舊繁華,霓虹燈的芒五彩斑斕,馬路上車水馬龍,一切照舊。
秦崢開車,余兮兮坐在副駕駛上發呆,車廂里安安靜靜,沒有人說話。
未幾,側目無意識地掃了眼窗外,回神了,有點兒詫異:“老公這條路……我們不直接回家嗎?”
秦崢淡聲道:“去陸軍醫院。”
“醫院?”
“對。”他平靜地點頭,黑眸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隨口問:“我記得你上次說過,小超的假肢已經裝好了?”
“對呀。”余兮兮眨了眨眼,略微坐直,“那孩子現在還是住在醫院里,每天要進行幾個小時的假肢康復訓練……我們要去看他麼?”
“嗯。”
“……哦哦。”反應過來,指尖點著下思索一陣兒,又指著窗外道:“那先去一趟金州街吧。”
秦崢微挑眉,看一眼。
余兮兮的眸子亮晶晶的,沖他甜笑:“小超喜歡的那家冰淇淋店出了新口味,我想買給他嘗嘗。”
半刻,他視線收回來,語氣很淡,“地址。”
“那家冰淇淋店嗎?”余兮兮在手機上查了會兒,然后說:“金州街32號。”
“你來指路。”
“這條路我不……”有點兒尷尬,“你沒有導航嗎?”
秦崢靜了靜,不知怎麼想起什麼,忽然就笑了,“你很久以前問過。”
“……”余兮兮微怔,也反應過來這段對話悉。那時在夜店打了人,和周易一起被警察給扣在派出所,他來接,冷淡說不知道回周易家的路,于是兇地質問他為什麼不用導航……
這件事,回憶起來半是慨半是好笑,又挑挑眉:“所以秦首長,又要我用百度地圖給您指路嗎?”
秦崢不置可否。
余兮兮于是從包里掏出手機,打開APP輸目的地地址,然后像之前那次一樣,舉起來湊到他耳朵邊,機械的電子聲響起:“百度地圖開始為您導航,直行500米,然后左轉……”
等兩人到金州街時,冰淇淋店已經快關門,老板格耿直,見他們大老遠開車過來,便說再做最后一單。余兮兮連連道謝,給自己要了個經典草莓味的,又給小超打包了一份新品,然后拿在路上吃。
“喏,”挖出一勺子喂到他邊,黑白分明的大眼滿是期待:“乖嘛,你就嘗一口,很好吃的。”
“你自己吃。”
余兮兮噘,可憐地盯著他。
“……”
秦崢靜了靜,然后張開。瞬間開心了,笑瞇瞇地又喂了第二勺,第三勺……最后,整個兒冰淇淋被兩個人分著吃完。余兮兮收拾好包裝盒一抬頭,車剛好到醫院大門前。
余兮兮給陳珊打了個電話,得知小超依然住在之前的病房,便和秦崢一起坐電梯上樓。
那孩子還和以前一樣,看見余兮兮就親熱得不行,一邊吃冰淇淋,一邊給講這段時間在醫院里發生的事。
他說,醫院食堂的阿姨很有錢,每頓飯都能讓他和媽媽吃上;
醫院的護士姐姐都又漂亮又溫,經常給他糖果和巧克力;
指導他做康復訓練的醫生婆婆告訴他,只有一條的孩子也能在下奔跑,甚至還能為運員……
余兮兮笑著他臉蛋兒,“小超長大以后也想運員嗎?”
小超搖頭,仰起白凈稚氣的小臉看,“不,兮兮姐姐,我不想當一個運員。”
“運員可以為國爭哦,很厲害的。不想當運與……那你長大了準備做什麼呢?”
孩子的語氣竟極其認真:“我想當警察。”
余兮兮皺眉,了他的小腦袋,“為什麼呀?”
“因為,我想把那些壞人都抓起來。”小超的眼睛明亮如星,“媽媽說,就是那些壞人害了爸爸,害了我們家。我把那些壞人都抓起來,以后,世界上的其它小朋友,就不會像我一樣沒有爸爸了。”
正在削水果的陳珊作一僵,半刻,緩慢放下水果刀,別過頭抬手抹眼淚。
余兮兮皺眉,心頭頓時像了塊千斤重的巨石。
這時,始終沉默不語的秦崢卻笑了下,淡淡開口:“警察叔叔都很累很辛苦,你不怕麼。”
“我不怕!”小超拳頭一握,照搬畫片里的臺詞:“為了正義!”
夜里十點半,孩子睡下了,陳珊送兩人出住院樓。
“這些錢你先拿著。”余兮兮遞過去一張卡,面平靜道,“不多,但是應該夠小超在特殊學校念完高中。”
陳珊擺手,“不,余小姐……你已經幫我們母子太多了,我不能再要你的錢。”
“別誤會,這些是我借給你的。”余兮兮直接把卡塞兜里,輕笑,“等小超長大了,再慢慢還給我吧。”
‘“可是……”
“別可是了。”余兮兮打斷,“現在你丈夫一邊服刑一邊戒毒,等他出來,指不定還會找你們的麻煩。等小超康復訓練結束,帶他和你爸媽去另一個城市,一家人重新開始生活吧。”
陳珊死死咬著,片刻道,“你的大恩大德,我們母子會永遠記住。從今以后,小超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將來他一定會報答你們。”
余兮兮笑了笑,轉離開。
云更濃,月亮被囫圇擋在了后頭,整個天空只留下一片沉沉的黑。吉普車從陸軍醫院駛離,平穩馳向前方。
又是良久靜默。
經過一個路口,一面指示牌飛閃而逝,余兮兮眸微閃,回往后看。
秦崢拿打火機點了煙,側目看,“怎麼了?”
目看著窗外,街景旖旎,霓虹連束飛快倒退。說:“往前再開一段就到人民公園了。”
他被濃煙熏得瞇了下眼睛,臉冷靜,沒說話。
余兮兮勾:“走吧,我們去那兒坐一會兒。”
夜深人靜,公園里空空,喧囂不復,只有高的幾盞路燈投下冷黃的。秦崢把車停在大門口,牽著余兮兮進去,順著一條蜿蜒小徑往里走,幾分鐘后,在一張長椅前站定。
“你等等。”輕聲說。
他于是站在原地等,黑眸沉沉盯著,目極深。
從包里拿出紙,仔仔細細地座椅和靠背,然后轉,往自售賣機里投紙幣,買了兩罐啤酒,最后踅回來。
半刻,余兮兮坐下來了,拍拍旁邊,秦崢也弓腰坐下。
摳開拉環抿了點酒,轉頭對他笑:“有沒有什麼不一樣?”
“什麼不一樣?”
“上次,這里擺了一個食品包裝盒,我說要請你吃飯,你打的包。”角往上彎,把另一罐啤酒的位置挪了下,“然后這個酒罐子應該在這兒……唔,差不多了。”
秦崢垂著眸回想半刻,點頭,“你記得很清楚。”
“當然了,”余兮兮拿酒罐子了他的,特別認真:“我這輩子第一次請人吃飯只花三十五,沒齒難忘。”
秦崢極淡地笑了。
“還有一些不一樣。”小聲嘀咕,兩只在長椅下方來去,有些孩子氣,“上次的時候我很討厭你。”
“……”他挑眉,掀起眼皮看。
余兮兮抿笑起來,“但是現在,我很喜歡你。也就兩三個月,不知道為什麼,像已經過了大半輩子一樣。”頓了下,輕輕他的手,修長的指關節和糙的指肚,聲音輕得像溫的風,“你呢?”
秦崢淡道:“上次,我想睡你。”
“……”余兮兮臉微紅,下勁兒掐了他一把。
秦崢又說:“現在,我比任何人都你。”
“……”角的弧度越來越大,眼睛卻泛起一紅,半刻才道,“媽說的那些話,還有你專程帶我去看小超……我已經猜到你要說什麼了。”
他抿薄薄一條線,沒吭聲。
“我能幫小超,但是幫不了其它像他那樣的孩子;我能幫陳珊,但是幫不了其它像那樣的母親。”余兮兮握他的手,沉聲:“但是你可以。”
周圍線很暗,雪白的臉龐依然醒目,眉眼楚楚,溫暖如沐浴在中。秦崢貪婪盯著,數秒后把攏進懷里,雙臂收,用力吻的發,眼眶微。
余兮兮把眼淚吞回去,心疼,臉上卻在微笑,“所以你去吧,做你該做的事。我比你想的堅強,沒關系的。不用擔心。”
我你,所以我理解尊重并支持你的所有決定,無論結果是什麼。
我是軍人的妻子。我的丈夫,是一名榮的人民解放軍,他是我的驕傲,也是我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