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晴。
伏廷難得有睡晚的時候, 起披了裳, 下了床,沒在房里看到棲遲。
床上糟糟的, 他看了一眼,抬手按了按后頸,心里回味的都是一整晚棲遲在他下的, 自顧自地一笑,將軍服穿戴整齊了。
桌上堆著厚厚的一沓賬本。
他去洗漱時, 隨手翻了上面的一本看了看,眼卻是一筆多年前的賬目了,上面詳細列了商鋪的分管與紅利, 出賬皆是大手筆,仔細算算,那時候也不過才十七八歲。
伏廷將冊子合起來, 打量了一番這摞的厚厚的高度, 如此家業,他無端想起了戴著的那個微不足道的珠球。
仔細想想, 他還沒送過什麼像樣的東西給,以往是將全部家都投在北地上了, 無暇想也無力想起這個, 如今再想想, 欠的債都還沒給。
欠多的。跟著他,也沒過過什麼好日子。
伏廷收住念頭,出了門。
……
王府后花園里懸了一架秋千, 棲遲抱著占兒坐在上面輕輕地。
占兒樂壞了,坐在膝頭,只要一晃就咯咯咯地笑個不停,惹得后面在推的新和秋霜也跟著笑起來。
“我發現了,小郎君真是喜,只要是的時候他便高興,將來不會和大都護一樣是個練家子吧?”新邊笑邊說。
秋霜道:“你怎麼就知道,將來他不是和家主一樣纏萬貫的豪士呢?”
棲遲聽著笑了笑,看了眼懷里的小家伙。
其實將來如何哪里重要,如今境,只要能陪著他安然長大已經是萬幸了。
后的兩人笑著笑著,忽的沒了聲。
棲遲想得了神,開始還未察覺,忽然覺到秋千的高了些,吃了一驚,抱占兒,手去撈繩子,倏地回去,被一雙手臂穩穩地接住了,扣在腰上的手指修長有力,也一并攬住了占兒。
一回頭,伏廷就在后面站著,漆黑的眼正看著。
新和秋霜早已不知退去何了。
松口氣:“險些被你嚇了一跳。”
伏廷笑了下:“擔心我接不住你不?”
“你又沒玩過這個,若是拿行軍打仗的力氣用出來可怎麼辦?”棲遲故意說。
他握著繩子,扶地穩穩的:“那你不妨試試。”
占兒已經又笑起來,只要繩索一他就興。
伏廷當真又推了幾下,棲遲抱著占兒每次晃出去,回來都被他牢牢接著。
被晃了幾下,心跳不免加快,停住后,聽見他在后低低地說:“放心了?有我在怕什麼。”
棲遲心跳仿若因這句話更快了,回頭看他一眼,莫名覺得自己也了個被人寵著的孩子似的。
伏廷沒再推下去,因為瞧見羅小義往這頭來了。
“三哥,你等的消息送到了。”他在遠一眼看見站著的伏廷,邊走邊說,到了跟前才留意原來嫂嫂帶著孩子在這兒坐著,怪不得會在這里見到他三哥了。
棲遲聞言便朝他看了過去,站起,喚了聲新。
新自遠過來,從懷里將占兒抱走了。
伏廷看見,便對走近的羅小義道:“直接說吧。”
羅小義便沒回避棲遲,放低聲說道:“有風聲說圣人近來有意立儲,要立的正是那幺子,大概待其病一好便要下旨了。”
伏廷安的眼線都是他所帶銳中的斥候,以他們的能力,消息應該不會有錯。
“還有什麼?”
“又有個藩王出了事,還是遠離都城的。”
伏廷看向棲遲,卻見蹙了眉,似在思索。
“可能我之前猜對了,”他說:“這個消息,加上先前聽說圣人疏遠了邕王,又暗中除去其他藩王,看來是有心收攏皇權,傳給儲君了。”
而且還收得很急。
棲遲是在思索這其中關聯,抬頭說:“就算如此,又何須如此陣仗,如此時機?”
不僅急切,還不擇手段,且要立儲還是趕在皇子病中,怎麼看,這都不是個合適的立儲時機。
以往有那麼多時候,為何偏偏趕在這個時候來做這些?
伏廷想了想,說:“或許是不得不做,比如,有勢力威脅到了皇位繼承。”
棲遲不想冷笑:“難道阿硯還能威脅到他的帝位不。”
說到此,不看住了他,因為倘若圣人有這想法,也只可能是因為如今的北地實力大增,而不是因為州。
伏廷看見眼神,便知意思。
臣握重兵,君必忌憚,這是自古以來的道理,沒什麼好奇怪的,這天下六大都護府,哪一個不被圣人忌憚。
他一個軍人,只知保家衛國,行的端坐的正,圣人又能如何。
羅小義在旁聽著他們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琢磨了個大概,了句:“這消息可對世子的事有用?”
伏廷說:“也許是個機會。”
聽到他的話,棲遲心思便收攏起來,心底那剛被帝王勾出來的寒意終是了下去,看著他。
圣人既有廢長立之心,必然會遭至朝臣反對,他要應對,便難以顧及其他,如此想來,眼下的安寧確實是個機會。
“可要想讓阿硯安全,除非是能讓圣人自己放棄他的心思。”
伏廷自然明白,當機立斷道:“無論如何,得先讓他回北地,就算真有難,也可以最快的速度出境。”
話音剛落,就見棲遲朝著他的臉有些了變化,低語道:“我原本給他安排的退路,是特地避開了北地的。”
伏廷抿了,毫不意外,原本既然想讓他和占兒置事外,自然是會繞開北地,免得圣人追究起來拖累了北地了。
他看一眼羅小義:“去看看李硯在哪兒。”
羅小義知道他是想單獨與嫂嫂說話,識趣地人去了。
見他走遠,伏廷才回頭說:“你可知你那般作為,是把自己當做了什麼什麼?”
棲遲問:“什麼?”
“商人。”他說。
在他看來,商人圖的是最大之利,保全了他們幾個,的確是最大的利益,可不就是把自己當商人。
“但如今不是在買賣場上。”
棲遲一怔,咬了下,聲說:“嗯,是我錯了。”
伏廷盯著,沒話說了。
這人歷來認錯干脆,一旦覺得自己錯了便毫不拖泥帶水,連理由也不會為自己找一個,就這麼由著他這般說了。
棲遲眼又看過來,瞄了瞄他,似嘆似笑:“若我還當自己商人,那你便是我做的最功的一筆買賣了。”
伏廷目中一沉:“你這是好話還是壞話?”
“都不是,”臉朝著他,輕聲說:“這是話。”
他頓一下,看著立在前,一只手搭在了秋千繩索上,眼落在他上。
臉依舊是有些紅的,但這句話說得自然而然,每個字都砸到了他心里。
伏廷抹了下:“下次別在這種時候說。”
“為何?”眉頭輕輕一挑,心想還不是你自己挑起來的。
“怕沒法和你好好說正事了。”他心說再多半個字,恐怕都沒法說下去了。
……
李硯過來時,就見姑姑和姑父相對站在秋千旁,離得很近,幾乎靠在一起,小聲地談著,若非聽見容,這模樣簡直說不出的親昵。
棲遲說:“你先前說邕王被疏遠了?”
伏廷回:“沒錯。”
接話說:“那為何不用他一下。”
“你想如何?”
“我想……”棲遲的聲音仍是低低的,卻出一涼意:“我想反刺一刀,哪怕不疼,也要他躲一下才好。”
李硯聽得一驚,棲遲已經看到他,招了下手:“來的正好,正要與你商議。”
他正,走了過去。
伏廷開口就問:“你敢不敢悄悄潛回北地?”
李硯一愣:“姑父說什麼?”
“悄悄潛回北地,離開州。”
他皺了皺眉:“可我要在此待命,一旦被發現,豈不是正好落了圣人想要的罪名?”
“理由我已為你想好,雖無法保你長久無恙,但短期不會有事。”
李硯見姑父說得如此篤定,不看向棲遲。
神如常:“這是緩兵之計,也有風險,因此要問過你自己。”
李硯不知他們討論了多久,皆是為了自己,點了點頭:“敢。”
他不在乎什麼風險,只要還能有機會在將來為父王雪恨,便都能一試。
※
長安城中,各坊之間,不知從何時起,忽而多了一些流言蜚語。
據說朝中就要變天了,各地藩王頻頻出事,乃是兇兆,皆因朝中要行長尊卑顛倒之事的緣故。
若是毀及天家聲譽的流言,是萬萬不敢有人傳的,但這種消息,不明說卻暗指,朝中到底是指大臣還是天家也很難說,藏頭尾的反倒顯得更加神,很難擋住,很快便塵囂日上。
宮中含殿,殿門閉,高臺石階下,好幾個大臣肅肅然等在外面,皆是來求見圣人的。
廢長立是大事,又惹了流言蜚語,他們不得不來進言。
然而等到此刻,也沒有一個大臣被宣進去見。
反而是殿傳出了帝王盛怒的聲音。
大臣們都約聽見了,向來喜怒不形于的圣人,竟罵了一句邕王。
眾人近來都有聽說,好似是說這流言最早是從市井買賣之流傳開的,追其源頭,卻是從邕王那在外游學的兒子口中傳出去的。
據說近來圣人疏遠了邕王,皆推測邕王是失寵之后口不擇言,才對兒子說起這些不能道的事來。
許久,一名小侍捧著份奏折快步進了殿中。
“稟大家,安北都護府,伏大都護的奏折。”
殿門良久無聲,而后才是扔了奏折的聲響,落地之聲聽來卻有些頹唐。
※
伏廷上奏,因與突厥作戰期間,王世子隨軍出現在前線,且手刃了幾個突厥人,不慎染了突厥瘟疫,在潛藏了竟有數月之久,直到他去府上探視方被發現。
隨奏折附上大夫診斷結果,并聲稱所幸回王府后從未接過外人,眼下只封了王府,命大夫加醫治,外人不得隨意進出。
羅小義自小道安排人馬送走李硯,返回時在王府后門看見正在安排兵馬布防的伏廷,上前與他低語:“三哥,這回可是欺君罔上啊。”
伏廷說:“我有數,都安排好了。”
何況除了他們知道的,中原之人對北地的瘟疫聞之變,唯恐避之不及。
若有可能,他也不想行欺君罔上之舉,但謀當前還明磊落,與蠢沒什麼區別。
羅小義還是不大放心:“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一旦圣人解決了眼前立儲的困境,或是數月后過問起病,總要給個結果不是。”
伏廷和棲遲商議時,本就是將之用作緩兵之計,為的不過就是這拖延的一段時間,屆時要做何安排,再見機行事。
他忽而問:“你不奇怪圣人為何突然如此鞏固皇權?”
“我奇怪有何用,我又不知圣人是如何想的。”羅小義低低道,實在是不敢多說圣人什麼,心里卻是早已暗自腹誹過多次。
“既有勢力威脅朝廷,或許與我們之前的事有關。”
羅小義一愣,看看左右,湊近道:“三哥是說那與突厥勾結的勢力?”
他頷首:“推測罷了。”
點到為止,說完便進了府門。
棲遲剛吩咐秋霜將商隊所購之暫且下,走出房門,正好撞見他迎面走來。
他換過了軍服,綁著袖口,胡靴縛在上,走到跟前,看著,轉了一下手里的馬鞭:“該回去了。”
在州無法久待,要做什麼應對都是在北地更為有利。
棲遲點頭,毫不猶疑地說:“我跟你回去。”
伏廷看著:“我以為你要留下做個樣子。”
畢竟說起來的侄子眼下正病著。
“我隨你走,”棲遲說:“以后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伏廷看著,心頭如被一,大步過來抓了的手,低聲說:“那就跟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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