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捧著王私印來還給棲遲時, 恰好看見大都護自房中走出, 臂彎里還抱著占兒。
忙退避讓道,就見大都護直接往外走去了。
待人已走遠, 走房中,就見棲遲站在窗口,遙遙著窗外。
“家主, 大都護這是……”
“他走了。”棲遲著外面,一不。
外面馬嘶遠去, 伏廷坐上了馬,朝這里看了一眼,轉頭, 影自眼中遠離。
占兒在車中母的懷中。
秋霜吃了一驚,不知該說什麼。
直到隊伍整個行遠,棲遲目往上, 看了眼驛上飄著的旗幟, 上面寫著:淮南道驛。
整個淮南道,驛有許多, 但這一,是他們的分離之。
沒回頭, 出手。
秋霜這才想起來意, 將私印送上。
棲遲收起來, 握了下手指,方將懷中抱過占兒的覺給緩去了。
而后那只手懷里,拿出一本賬冊, 遞給秋霜:“代商隊去辦,辦完后就將這本冊子燒了。”
秋霜打開匆匆一觀,詫異地瞪大了眼,甚至往門口看了一眼,心驚膽戰地放低聲音:“家主怎會要商隊買這些……這、這些可是重罪啊。”
“那又如何?”棲遲輕笑一聲,想著剛剛離去的伏廷和占兒,低低說:“如今的王府,還有什麼可懼的?”
……
伏廷出發到半路,忽有自方向快馬飛馳而來的信差送來了報信。
他勒馬停住,接過來看完,下令原地等候。
附近只有村郭,并無可落腳之,眼前只有一條不算平整的土道,也只能在原地等候。
眾人原先未能落腳,此時正好停下休整。
伏廷下馬時剛好聽見占兒在哭,母在車中哄個不停。
這小子向來很乖,平時哭的并不多。
他吩咐左右:“去抱來。”
一個近衛立即過去傳了話,倒讓母嚇了一跳,還以為大都護嫌照顧得不好,掀了車簾,戰戰兢兢將孩子送了出來。
近衛將占兒抱過來,伏廷接了,他倒是不哭了,只是還一一的。
伏廷拇指抹去他小臉上的淚痕,想說一句“男子漢哭什麼”,可畢竟還小,拍了拍他的背,抱著他在附近走去了一旁的樹蔭下。
天上還有日頭,卻也不烈。
近衛們跟隨伏廷久了,最知道他剛的秉,哪里見過他這麼照顧小孩子的時候,一群人換著眼神,只當沒看見。
等了約有三刻,遠馬蹄陣陣。
一人騎著馬飛馳到了跟前。
馬上的人一躍而下,開口就喚:“三哥!”
是羅小義,了中原,上穿上了尋常的胡,乍一眼倒瞧不出是個將軍了。
伏廷抱著占兒從樹蔭下走出來:“你怎麼來了?”
方才那信差來送信便是說他來了,正在尋他們。
羅小義也真是趕巧了,一路趕慢趕地到了,恰逢他們離開,也不清楚是走的哪條道,只好托了信差幫忙找人送信,一面自己追了過來。
好在追的路線倒是沒錯。
“原本是要按三哥說的繼續接應阿嬋的,可說消息要親自給你。”羅小義說的有些訕訕,其實明白肯定是曹玉林覺得消息重要,可說出來又好像顯得自己不被曹玉林信任似的,才落得這麼個結果。“我來是覺得形不對,有其他事要與三哥說。”
“什麼事?”伏廷問。
羅小義湊近一些,低語道:“前些時候瀚海府中發現幾個鬼鬼祟祟的人,因著不是突厥人,起初我沒他們……”
“又是來查的?”
“不是。”羅小義搖頭,知道他說的是查錢的事,接著說:“不是查嫂嫂的,嫂嫂那份,倘若不是當初自己了馬腳給咱們,咱們也未必查得出來,別人又哪里查得到。這回卻是查世子的。”
他細細地說,那一行約有三四人,俱是中原人,凡是有關李硯的人和事都被了一遍,連在都護府里教授李硯讀書的那個老先生也不例外。
伏廷面沉凝:“然后呢?”
“我將他們全都……”羅小義做了個抹脖子的作。
老法子,干脆利落。
為保護他嫂嫂暗中經商的份,查探的多半是自接了當地抹去了,與他嫂嫂相關的世子,自然也就這麼辦了。
只是又悄悄添一句:“就是不知為何會沖著世子來,他一個半大小子,孤苦伶仃地跟著嫂嫂去北地,已然跟寄人籬下似的了,還能礙著誰的眼?”
伏廷沒什麼表,也沒回答,只點了下頭:“也好。”
圣人大概是想換個法子了,來一次絕一次,也好讓他們斷了這條路。
羅小義聽到這句就放心了,證明自己沒做錯,這才放松下來看了看他懷里的占兒,又轉頭看看左右:“嫂嫂呢,世子呢?怎的三哥竟要自己帶起小子來了?”
伏廷說:“一起回州了。”
他一愣:“怎麼,三哥與嫂嫂吵架了?”
這都鬧到要回娘家了?
伏廷掃他一眼,想起了那只錦囊。
其實當時他并未答應要就此分開,棲遲說:你看到了就會明白了,我總會給你一個代的。
他才終于點了頭。
他看了眼懷里還在有一下沒一下撇的占兒,剛離開這點麼點遠便哭了,多半也是想。
“抱著。”他把占兒遞給羅小義。
羅小義兩手在腰上一蹭,就要來抱。
哪知占兒一下撲在了伏廷肩頭。
比起棲遲,伏廷的確不夠親近,可比起羅小義,那卻是眼下最親近的一個了,便難怪他有這樣的反應。
伏廷拍一下他背,還是將他遞給了羅小義。
羅小義也機靈,一抱住就馬上哄道:“乖侄子,叔叔帶你去旁邊玩兒。”說著又轉回樹蔭下去了。
伏廷趁機走開兩步,從懷里出那只錦囊。
拆開,里面是一疊紙張,一張一張難以數清,他越看眼神越沉,直到最底下夾雜著的一份文書,他手指一攥,轉就走:“返回驛!”
羅小義吃了一驚,轉頭來,連忙抱著占兒跟出。
母已伶俐地跑過來,將孩子接了過去,返回車上。
眾人上馬的上馬,回車的回車,頃刻間調轉回頭,沿著原路再往先前的驛而去。
……
不知過了多久,視野里出現了淮南道驛迎風招展的旗幟。
伏廷一馬當先,著馬鞭,疾馳而。
幾名役剛送走一批貴客,正在灑掃,忽見他沖,嚇了一跳,才發現是之前來了就走了的大都護,慌忙見禮。
伏廷下了馬,徑自往里走去。
一路走到那間房門口,推開門,已然沒人。
他死死著馬鞭,轉走回去,了院中便問:“這里的人呢?”
一名役小心翼翼回:“大都護可是在問清流縣主?縣主已然離去了。”
伏廷咬牙,翻上馬,迅速沖了出去。
羅小義剛剛隨著隊伍在驛前停下,就見他已絕塵于道上,詫異地說不出話來。
※
距離驛幾十里外,路旁一間茶寮,經過的大隊人馬暫時在此歇腳。
天已黑下,茶寮早已閉門謝客。
門口有搭著的木棚,棚下有未收回的制木凳條桌,卻沒有燈火。
李硯坐在凳上,看著對面,低聲問:“姑姑,您怎麼讓姑父走了,連占兒也被一并帶走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棲遲手指攏一下披風,臉朝著他:“我已與你說過了,你拿不到王爵了,要做最壞的打算。你如今已天家眼中釘,中刺,唯拔之而后快,或許我也是。”
李硯心中一涼,抓著擺。
其實已有所覺,在餞行宴時說這些時便有所覺了,只是未曾細想,未敢深思,原來竟是事實。
“我正要告訴你,”棲遲平靜地說:“暗中不行,天家大概不想故技重施了,如今讓你回到封地,或許是想要轉到明。比如查你的事,在你上造錯,甚至罪行,最后便可以正大明的對你問罪置,繼而撤藩。”
“自然,”又說:“或許還有其他的法子,讓你待命,最終也不過是個冠冕堂皇的說法罷了。”
李硯坐著一不,似在慢慢接納這些話,再開口時聲音都有了變化:“所以姑姑你莫非有心……”
棲遲說:“我現在只想保住你。”
李硯于是沒有說出來,默默將后面的話咽了回去,過來一會兒才又問:“這些事姑父知道嗎?”
棲遲倏然沉默,昏暗里看不清神,片刻后才說:“阿硯,你姑父是北地的英雄,你弟弟還很小。”
答非所問,李硯卻重重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在天家面前,也許輕易就會被打叛臣賊子,北地全靠他姑父撐著,占兒什麼都不懂,怎能被扯進來。
他還想再說什麼,被棲遲打斷:“待回了王府,我再告訴你緣由。”
似是乏了,再不想說下去。
短暫休整,為安全起見,馬上便要繼續啟程。
李硯起時都有些腳步虛浮,走了幾步才穩住了。
棲遲走出棚去,新小跑著迎了上來:“家主,留在后面看風的人回來了,說親眼看見大都護他們又返回了那間驛,大都護似乎還追上來了。”
一怔,快步走去道上,沒幾步,忽然轉頭說:“給我解匹馬來。”
立時有護衛去辦,很快就從后面牽了匹馬過來。
棲遲牽了,踩蹬而上,一夾馬腹便馳了出去。
后方十幾個護衛帶著刀上了馬,匆匆跟上。
……
天上云散月出,照著地上亮盈盈的一片白。
遠點點村火,近是一片遍布草的野地。
棲遲馬馳至這里,停頓下來,已聽見遠急促的馬蹄響,月勾勒著馬上的影,越來越清晰。
忽而想調頭離去,想問自己為何要過來。
但已來不及,這想法生出來的時刻,前方人影已近。
馬疾奔到面前,伏廷手一勒韁,馬下,大步朝走來。
棲遲看著他,默默下了馬背。
后方護衛立即跟近,他掃了一眼,冷喝:“滾!”
棲遲心神一凜,揮了下手。
護衛自行退遠。
伏廷止步,月披在他上,自他肩頭至腳下,周描刻,走線如刀。
他抬起一只手,手里拿著那只錦囊:“我問你,這里面是什麼?”
棲遲說:“不過是一些店鋪地契罷了,都是北地境的。”
何止是一些,整個北地的都在了。伏廷咬牙:“那最里面夾著的文書又是什麼?”
沉默。
“你在打發我?”他聲沉著:“還是要跟我決裂?”
夜風吹過,棲遲看著腳下拖出的淡薄人影,回答不上來,難以回答。
伏廷走近一步,高大的人影罩在前:“你早就想好了是嗎?”
終于輕輕點了點頭:“是。”
“你想的就是將我撇開。”他聲更沉:“你想干什麼?”
棲遲更不能回答了。
伏廷忽然拖著的手在口一按:“你不是想要這兒嗎?我伏廷一鐵骨,唯有這顆心不值一提,你想要,來拿啊!”
棲遲心中一震,被他的低吼震懾地抬起頭。
從未見他如此低眉目,半明半暗的月里,一雙眼沉得可怕。
“說話啊!你對我全是虛假意?”伏廷盯著:“你我做夫妻以來種種都是假的?”
棲遲怔怔地說不出話來,手被他抓著,心也像是被揪了。
始終沒見開口,伏廷聲音忽的哽了一下:“李棲遲,你我誰才是石頭?這麼久了,我都還沒有將你焐熱。”
棲遲竟看見了他泛紅的眼眶,心頭一窒,酸楚難以言說。
見過他剛的時候,寡言的時候,甚至使壞的時候,霸道的時候。他是北地的英雄,也是北地的郎,何曾有過這樣的一面。
伏廷頭:“你我連占兒都有了,你到底把我當什麼?”
從未想過會有一日在面前問出這個。
棲遲張了張,他看著,霍然松開,退了一步:“算了,我瞧不起我自己。”
他將錦囊在懷里一塞,轉就走。
棲遲口喚他:“三郎。”
伏廷停步。
“他日……我還能不能回去你們邊?”
他日若還好好的,還能不能回去與他們父子團聚?
“我不等什麼他日。”他上了馬,扯韁馳出,消失在夜里。
棲遲下意識地跟著追了好幾步,直到再也看不見他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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