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個突厥騎兵追到道上, 盤桓掃視。
附近地勢開闊, 兩側都是綿延起伏的坡地丘陵,青黃相接的雜草一叢一叢鋪陳而出, 一眼就能看到大概。
天亮前還能看見的兩個人影就是在這附近消失的。
一行人下馬,幾句又低又快的突厥語流后,分頭搜尋。
……
升起, 拖著幾道灰白的人影晃在坑外。
每一道人影手里都有彎刀的廓。
接著這些影子散開,其中有一道往下, 直往坑里而來。
坑掩著深而窄的口,腳步聲一點點接近,忽而, 里面揮出一刀。
對方倒地,并未斃命,剛要一聲喊出, 又是一刀。
曹玉林早已盯著外面形, 一下探出口,揮出第一刀時還沒能完全握刀柄, 險些要對方發出聲,但下一刀幾乎整個人撲了出來, 用了全力。
了刀, 將其尸首拖進中藏匿, 再回到口時,半蹲,手撐在刀上, 不住地氣,側臉上掛著豆大的汗珠,卻面無表,蹲在那里宛如泥塑。
棲遲靠在旁邊,不去看那突厥兵的尸,勉強提著神,拉了袖給去了臉上的汗,一只手抓擺,一只手按住的胳膊。
曹玉林沖點了下頭,極低地說:“嫂嫂放心。”
意思是自己還得住。
雖然艱難,雖然剛才看著外面那些影子時,手上差點又要離刀柄,但最終,這一刀還是斬下去了。
外面再度響起腳步聲,卻不止一個人的了,也許他們都來了。
棲遲不自覺屏地住了呼吸,看見曹玉林抓刀的那只手幾乎扣死了,指節都泛白。
忽的,一道聲音橫而。
外的腳步聲停住了。
那是一道年輕姑娘的聲音,說的是突厥語。
曹玉林側過頭,仔細聽著他們話中的意思——
那姑娘自稱是右將軍府上的人,似乎出示了憑證。
外面安靜片刻后,問為何只剩下他們幾個,城中形如何?
一個突厥人回答:他們被一群護衛給拖住了,損失了很多人。城中形有變,剛開始他們借著風勢放火搶了個先機,攻破了西城門,抓了幾個都督夫人,卻被守軍堵著沒法轉移。而且姓伏的狡詐多端,雖然調走了大部人馬,他們追人出城的時候看見已有大軍從附近趕來支援了,說明他大營本沒空。
姑娘質問他們為什麼連一群護衛都奈何不得。
突厥人接連一串突厥語說得急切,甚至還帶著憤怒,說那是姓伏的近衛兵,以前不知殺了他們多探子,何嘗是普通護衛。
姑娘:那你們追的人呢?
突厥人:還在找,右將軍好不容易打通這條道過來,不抓到人回去沒法代。
姑娘:哪條道?
忽然沒了聲音。
接著便是一聲突厥語的怒吼:你到底是什麼人!
冷不丁就響起了刀劍撞的聲音,似乎有很多人沖了過來,外面一下變得聲音雜無章,呼喊和嘶吼一陣又一陣。
棲遲看向曹玉林,也看了過來,彼此對視,都很驚異。
難道是訌了?
很快人聲遮蓋下去,歸于平靜,甚至有突厥人的尸倒了坑中來。
隨后有人越過那尸進了坑里,就要接近口。
曹玉林橫刀俯,棲遲挨著住壁。
忽而聽到一聲很低的呼喚:“夫人?”
棲遲稍稍一怔,聽來還是剛才那姑娘的聲音,換漢話,才發現這聲音有些悉,著壁悄悄看出去,看到穿著斑斕胡的。
“辛云?”
“是。”
來的竟然是仆固辛云。
也帶著防備,手里還握著一把短刀,看到棲遲才收起來,轉頭就朝外喚了一聲胡語。
接著又蹲下,從狹窄的口里鉆進來,上下打量一遍棲遲,見這位大都護夫人眼下如此狼狽,臉憔悴,與先前在瀚海府里見到的判若兩人,一時眼神微妙,竟不知該說什麼。
外面已陸續有人進來。
“夫人!”仆固京親自了坑中,尚未見到棲遲就在口外跪了下來:“仆固部奉八方令而來,替大都護迎回夫人。”
棲遲聽了頓時轉頭:“看,阿嬋,我便說了,只要撐過去就沒事了。”
仆固辛云這才驚覺旁邊還有個人,一扭頭就見曹玉林一襲黑地蹲在那里,如同個影子,手里握著刀無比戒備的模樣,還滿臉的汗水,不吃了一驚:“曹將軍?你怎麼了?”
“沒什麼,”棲遲搶先說,又看一眼曹玉林:“沒什麼。”
曹玉林迎著視線點頭:“對,沒什麼。”撐著刀站起來,先鉆出口,再回頭扶棲遲出去。
仆固辛云也鉆出去,在旁搭手。
棲遲緩緩走出了那個坑里,被亮晃著瞇了瞇眼,才看清外面浩浩的胡部人馬,男人們穿著胡,戴著氈帽,挽弓牽馬,從坡上一直蔓延到眼前,有幾個曾跟仆固京祖孫一同去過瀚海府里,還有印象。
那些追們的突厥人已被置干凈。
棲遲第一次發現他們有這麼多人,或許是整個部族都出了。
到了此刻才算放松了些,撐著曹玉林的胳膊,陡然一晃,倒下去。
早已虛弱不支,只不過是強撐到現在的罷了,了險后便再也撐不住了。
曹玉林連忙手扶穩:“嫂嫂。”
棲遲倚靠在上,白著臉,勉強沖笑笑,低聲說:“別擔心,你這次護住我了。”
曹玉林臉上沒有表,心里卻像是有一被扯痛了,一直哽到嚨,默默提著那柄刀站著。
最沉痛的莫過于當初沒能護住那些部下,如今總算替三哥挽回了嫂嫂。
其他人都不知,只覺夫人臉蒼白,抱恙。
仆固京立即吩咐去備車,一面下令,趕去報知大都護。
※
出城二十里,背離城廓的原野里,一支從城中逃竄至此的突厥兵馬剛剛被剿滅。
旁邊一條河流貫穿而過,河水淌過時甚至都混了水。
伏廷蹲在河邊,抄著水清洗著刀,后方是還沒來得及休整片刻的大隊人馬。
羅小義自另一頭快步趕來,上甲胄也染了跡,抹了下臉上的汗:“三哥,仆固部先一步找到嫂嫂了!”
伏廷抬頭,拎著刀起:“如何?”
“來報的人說嫂嫂沒傷,只不過虛弱,已經被仆固京請去部中休養。”說到此,羅小義了下鼻子,小聲補了句:“阿嬋也沒事,都沒事。”
伏廷神一松,直到聽到這消息才算放心,沒白費他用一回八方令。
“還有件事。”羅小義近,在他耳邊低語了一陣。
伏廷聽完,眼神冷肅:“好不容易打通這條道?”
羅小義道:“突厥人自己這麼說的。”
他頷首,迅速做了決斷,沉聲說:“調一支兵馬,按我吩咐排布,先不要打草驚蛇。”
羅小義不屑地嗤一聲:“那個勞什子右將軍的確像條蛇。”
伏廷看他一眼,想起曹玉林,抿了。
……
待伏廷代完,羅小義領命而去時,卻是皺著臉,一臉的不可思議。
但對于他三哥的安排,他一向都認真地照辦,并沒有多問什麼。
伏廷看著他走了,喚來一個兵,吩咐:“即刻快馬去仆固部報平安。”
李硯和孩子都在他這里,他怕棲遲擔心。
吩咐完他便越過大隊人馬,往后走去。
河流后方不遠就是一片放牧人臨時居住的胡帳。
伏廷走到帳門口,說了句胡語。
帳門隨即掀開,一個胡人婦走出來,將懷里的孩子遞到他跟前來,帶著笑說了兩句,又指指孩子。
說的是:這孩子可真能吃啊,壞了吧?
伏廷抱過孩子,小家伙已經睡著,剛被喂了水,吃飽喝足后很安逸,小小的都還在習慣的吮。
他謝過胡人婦,將孩子綁到上。
胡婦見了頗為不忍,下拜說愿為大都護照料孩子,請大都護專心應戰。
伏廷又道一聲謝,直接走了。
這孩子好不容易才到他邊,給誰他都不放心,愿自己帶著,直到帶去棲遲跟前。
另一間胡帳里,李硯剛剛也吃了些東西墊了肚子,得知了姑姑安全的消息就急匆匆地走了出來,胳膊上的傷早已包扎好了。
伏廷朝他點個頭,示意上路。
剛回到馬旁,斥候快馬到了跟前,抱拳道:“大都護,又發現一批逃竄的突厥軍。”
伏廷眉眼微凜,一手托住懷里的孩子。
“繼續清剿。”
雖想立即趕去仆固部,但他還是這北地的大都護,擺在眼前的敵軍不能視而不見。
※
仆固部雖也是游牧部族,卻有自己固定的草場。
大片胡帳挨個扎在山腳之下,高山就是天然的屏障,遠看一片萬仞峰壁,一頂頂的胡帳似從山巔上落下來的云頭,碎了零星點點白的斑點。
快馬加鞭送了消息仆固部中時,棲遲已經在此。
正中一間胡帳里,仆固辛云正站著,看著旁邊的胡床。
胡床上躺著棲遲,剛用了些食,上蓋著一層羊毯子,得到世子和兒子都平安的消息后,終于徹底放松,闔眼休息。
仆固辛云看著,方才他們仆固部里的大夫來了一趟,給看了,說產后不久便驚憂奔波,亟待調理休養,切不可再驚了。
棲遲卻在睡下前又提出要派人再去城中魚形商號的醫舍里尋個大夫來瞧瞧,只因那里的大夫都是特地從中原請來的,個個醫高明,有他們這樣的在,會比較放心,順帶也請他們幫著尋一尋的人。
仆固辛云倒是沒對這貴的做派意外,意外的是剛得到的消息——
竟是剛生產完不久。
與大都護已經有孩子了。
自瀚海府一別,許久不去留心大都護府的消息,原來他們一家人已如此滿了。
眼睛還在上上上下下地掃著,棲遲忽而睜了眼。
仆固辛云一下沒避開,直直地就與眼神撞上了。
“有件事我要問你。”棲遲此時說話都還沒多力氣,但得知他們都平安,神很安穩,輕聲慢語地道:“先前你與那群突厥人在口外都說了什麼?”
仆固辛云還在想與大都護的孩子該是長什麼模樣,一下被問起這個,回了神,一五一十地說了:“大都護下了八方令后,還命一名近衛特來我部中傳話,讓我們設法去打那些突厥人當中,弄清楚他們是如何得以進榆溪州的。”
棲遲想了想就明白了,仆固部是原屬突厥的一支,要打他們倒是容易許多。
突厥狡詐,曾在古葉城外時就特地以死傳給伏廷假消息,也就難怪他會用這法子了,怕是抓住了突厥俘虜也不相信他們說的話。
想到此,不奇怪:“那你是如何他們信任你的?”
仆固辛云從懷里出個圓珠墜子來:“這是羅將軍當初從一個突厥探子上搜出來的,說是突厥右將軍府上的憑證。”
棲遲看了看,認了出來,也見過,是當初那個挾持的突厥上的,的確是羅小義搜出來的,竟還有這個用途。
仆固辛云將事原委說了一遍。
他們離得最近,接到八方令和這特殊的任務,趕去也是最快的。
也是巧了,棲遲和曹玉林也正往仆固部而來,他們在路上就恰好遇到了追著們的那十幾個突厥人。部族中所帶的子大多太過年長,仆固京便讓孫拿著這東西去試一試,話也是老爺子教好的。
可惜一問到他們右將軍打通了哪條道,突厥人便立即察覺到了不對,當場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