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臘月,時也就過得飛一般的快了。忙忙碌碌地備著年貨,灑掃除塵,不知不覺中,冬至就到了眼前。
都說冬至大如年,這一天祭祖,是祖上就傳下來的規矩。便是搬出了老宅,作為長房長孫,祭祖一事袁長卿也需得必到的。何況如今他正春風得意著——年初時,他才被越級提拔為翰林院侍讀的,年底竟又兼了詹事府洗馬一職。誰都知道,詹事府諸人可謂是輔助儲君的中堅力量。只從這一任命上,明眼人便能看出,顯然太子爺是把袁長卿作為未來重臣在培養著的。因此,袁家族人對袁長卿的態度,立時從一開始的不聞不問,轉變了如今的刻意討好。
冬至前夕,族里許多人在來拜訪時都跟珊娘客氣上一句:“今年雪大天寒,那祠堂里又到竄風,你子弱,阿好又小,你倆就都別去了吧。”連九嬸來串門時都沒忘了囑咐珊娘這麼一句,倒是袁四老爺那里竟再沒提及這話了。
袁長卿也考慮到天寒地凍的,便跟珊娘商量著,帶著袁霙留在家里。珊娘卻想著四老爺之前提到過這句話,偏如今沒了聲兒,怕一個不對被老太太和四夫人挑了禮數,便搖頭道:“不好。那府里先還那麼說的,如今竟又沒聲兒了,顯見著是挖坑等著我們呢。我若真不去,他們不定就得跟人張揚我是目無尊長了呢。我才不上這個當!”
袁長卿看著張了張,似要說什麼,可想了想,又把到了邊的話咽了回去。珊娘以為他是想要繼續勸,倒也不曾在意。回過頭來袁長卿就悄悄囑咐了三和幾個,們冬至那天都跟牢了珊娘,一步也不許離了。
冬至那天仍在下著雪。
珊娘自己是必要去的,可不愿意兒子去罪,便把袁霙留在了家里,又聽著袁長卿的建議,安排了心細的李媽媽留下照顧他,則帶著花媽媽,三和五福六安,以及呼啦啦七八個媳婦婆子出了門。
坐在馬車上時,珊娘回頭看看后面跟著的一溜大馬車,對袁長卿笑道:“有必要擺出這陣仗嗎?倒人看著覺得我輕狂了。”
袁長卿卻沉著眼道:“小心無大過。”
珊娘驀地一眨眼,扭頭看了袁長卿一眼,便不吱聲了。夫婦婚日久,便是袁長卿再怎麼端著張看不出端倪的鐵板臉,也能輕易察覺到他的心思——顯然是袁長卿覺到了什麼,可又不太確定,這是怕說出來白白擔憂,所以才做了這些安排的。
一開始,珊娘真沒覺得今兒可能會出什麼事,整個祭祖過程都很順利,直到按慣例,所有族人聚在一起吃團圓飯時,才覺有些不太對勁。
往年袁府里擺年筵,都是男人們在前廳,人們在花廳,且都是團團圍了張大桌吃飯的。今年四夫人卻玩起了“風”。男人們在老太太的萱宜堂后面那個小梅花林里擺了宴,人們則全都被帶到了后花園的暖閣里。且也不是大家一桌子團團圍著吃飯,而是學著古風,一人給了個獨立的小幾,每個人的飯菜也是分一個個小份單獨送上來的。
四夫人還對珊娘笑道:“聽說這是從你父親的妙園里興起來的風,如今連宮里都學著這麼個擺法呢。”
老太太也笑道:“這樣也好,年年都是老樣子,如今瞧個新奇也不錯。”說著,便端起酒杯,殷勤地請著眾人。
珊娘微笑著端起酒杯,卻并沒有讓那酒杯到——若是之前沒有袁長卿的警惕;若是不知道袁詠梅是跟人私奔了,而不是像老太太跟人慨的那樣,“送到鄉下養病去了”;若不是確定,在還沒找到袁詠梅的況下,四夫人再不可能有心思搞出這些花樣,不定還真不會疑。可一旦起了疑心,這小幾上的任何酒水飯食,就再不可能一下了。
假裝吃喝著,卻悄悄把那些酒水食全都扔到了一旁的缽盂里。找了個空,回頭吩咐著三和:“你去老爺那里看看,他小心些。”
因花園暖閣里的地方不大,所以每個人邊只能留一兩個人侍候,珊娘便只帶了三和五福兩個進了暖閣,六安和花媽媽則被留在了暖閣外面。
三和道:“老爺說了,我們一個也不能離了夫人。”
珊娘便知道,袁長卿那里應該也是有了提防的。只是,雖然知道袁長卿的能耐,終究還是不放心,又道:“你出去六安走一趟,我不放心。”——如今想來,竟連把們眷安排在這局促的暖閣里,邊不讓多帶人,應該也是算計的一部分了。
不知道今兒袁家人算計的目標是還是袁長卿,如今除了提高警惕外,珊娘一時也沒有更好的主意了。
三和默默點了頭,便轉出去了。
這一出去,珊娘便看到,老太太和四夫人的眼幾乎是粘在三和背上的。頓時,更相信,今兒肯定有什麼事了。不一會兒,三和又進來了,且沖著珊娘點了點頭。珊娘微微松了口氣。
老太太看看三和,又看看珊娘,忽地指著珊娘面前的小幾笑道:“怎麼沒見你筷子?可是不合你的口味?你四嬸還特意請了個會做江南菜的廚子,看來手藝仍是不地道啊。”
珊娘忙笑道:“倒也不是。是最近幾天也不知道怎麼了,胃口不好。”
四夫人拿帕子掩著笑道:“別又是有什麼況了吧?”
老太太也一臉關懷地道:“是呢,阿好也虛兩歲了,你們也可以預備著再生一個了,省得他一個人孤孤單單怪寂寞的。”又道,“今兒這麼大的雪,我原說人送信過去,你們母子都別過來了,偏你腳快,我的人還沒出門呢,你們竟全都到了。虧得你們還算機靈,沒把阿好帶過來。”
幾個人虛假意地應酬著,又遙遙地彼此祝了酒——當然,那酒水依舊是進了缽盂——偏有那不知的湊過來奉承著老太太和珊娘,竟說再沒見過如此和睦的一家人了。珊娘聽了,心里頓時一陣冷笑。
珊娘這里時刻提防著,可意外的是,竟是直到酒宴將近尾聲,都不曾遭遇過任何異常的況。只除了起要去更時,四夫人笑著說也要去,竟是亦步亦趨地跟著,像是怕半途跑了一般。回來的路上,想找花媽媽和六安問一問袁長卿那邊的況,卻被四夫人纏著,沒能得著那個機會。
等到得散宴時,老太太留著一些長輩們,說是新得了個什麼東西要顯擺給眾人看,然后又一臉和藹地對珊娘道:“外頭冷,你就別去前頭撞了,先去我那里。我派人大郎過來接你。”說著,不容分說地拉起珊娘,邀著眾人一同往那萱宜堂過去了。
忽的,珊娘只覺得頸后的寒一豎——要知道,男客們可都在萱宜堂后面的小梅林里呢!
頓時明白了,這謀顯然是針對著袁長卿去的!
看了三和一眼。三和微一點頭,便在眾人出來時,悄悄往人群里找著花媽媽和六安。而吃驚的是,竟沒找到倆。
一個丫鬟見東張西,便笑道:“可是找花媽媽和六安妹妹?”又道,“前頭說大爺喝醉了,來人把花媽媽和六安都走了呢。”
三和一驚,忙急急追上珊娘。偏這時候老太太正拉著珊娘的手,竟一時沒辦法向稟報這消息,只得自己暗自著著急。
著急,時刻關注著靜的珊娘見沒找到花媽媽,心里也著了急。而拉著珊娘不放的老太太似乎也著急,在剛停了雪的小徑上竟走得比往常都要快了幾分。于是,還沒走出多遠,老太太一個沒留神,便險些了一跤。虧得拉著珊娘,珊娘下意識一扶,這才沒摔倒。
老太太這一,珊娘吃了一驚,倒一下子鎮定了下來,便扶著老太太故意道:“雖然雪停了,可這路上的積雪還沒來得及掃清呢,這麼走過去太危險了。我們年輕,摔一跤倒也沒什麼,老太太和幾位老祖宗都上了年紀,可經不得一摔的。不如我們先回去,等人抬了暖轎來再過去吧。”
老太太卻道:“無妨無妨,大家都走慢些,正好還可以順便賞一賞雪景。”說著,到底沒敢再扶著看起來單薄的珊娘,而是找了個健壯婆子來扶著。
得了自由的珊娘立時悄悄退后一些。等著三和趕上來。三和三兩步湊過來,低聲把況跟珊娘說了一遍,又道:“夫人別急,老爺那里早有提防,應該不可能吃虧的。”
珊娘點了點頭,沒吱聲兒,心里卻是一陣沉甸甸的——若是袁長卿那里沒什麼事,花媽媽和六安又怎麼會不見了?所以,定然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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