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親的船隊到得京郊碼頭時,正是臘月初八。因挑的是初九的吉時拜堂,袁長卿便安排了珊娘等人在船上又多住了一日。嫁妝則按著習俗,由侯瑞和送嫁的大趙氏先行發送到袁家。
說到嫁妝,侯家姑娘們之所以一個個削尖了腦袋想要往西園里鉆,正是因為西園的姑娘們都會由老太太備下一份厚的嫁妝。前世時,珊娘的嫁妝便全是老太太備的,因老爺不滿意這樁婚事,他那里只給了珊娘三千兩銀子的箱錢,然后就再沒別的東西了。這一世,珊娘原以為,沖著和老太太這麼僵的關系,怕是老太太那里再不可能有什麼了,且老爺看著又沒什麼來錢的營生,怕是這一世的嫁妝也就那樣了——不過想來袁長卿也不會跟計較這個——卻再想不到,許是老太太怕在袁家人面前丟了臉面,竟把答應的嫁妝減了兩等后又給了。更想不到的是,明明沒個正經營生的五老爺竟一下子拿出近萬兩的銀子替置辦嫁妝。往船上抬嫁妝時,那一整套工細作的蘇式家,就梅山鎮的人看呆了眼,紛紛猜測著五老爺這是發了什麼橫財……于是乎,這一世,珊娘的嫁妝竟比前世生生又多出兩船來。
此行袁長卿一共雇了六艘船,他和侯瑞乘了一艘,珊娘和送嫁的大趙氏等人一艘,剩下的四艘竟全都裝著珊娘的陪嫁。
走水路自然要比走陸路輕松許多,這一路過去,除了不能出艙房,珊娘倒也自在。不過因了臘月,江上風大,珊娘原就怕冷,這會兒出去吹風也不樂意的。便是五福捺不住子想要開個窗個氣(其實是想要看個江景),那里都堅決不許,生怕走了一點熱氣。因此,自離了梅山鎮后,竟就再沒跟袁長卿過面。
珊娘猜著,便是守著規矩不出艙門,袁長卿怕也要找著理由來看的。只是,猜著了前因,竟沒猜著結果。
話說五老爺府上的七爺侯瑞,一向給人的印象都有點不靠譜,偏這一回得了老爺之命護送妹妹遠嫁,他竟頭一次把這差事當個差事在認真辦著。從頭到尾,他都像只護食的小狗般牢牢守著珊娘的船,再不許袁長卿靠近半步。偏他和袁長卿住在一條船上,袁長卿那里的任何靜都逃不開他的眼……
閑話敘,只說第二天,珊娘又被喜婆婆把的臉刷一面白灰墻,然后被三和五福扶上了花轎。接下來,不過是把前世走過的流程再走一遍而已。
和幾天前從家里出來時的忐忑彷徨全然不同,這時珊娘已經鎮定了下來,甚至還頗有點自娛自樂地想著,這也算是輕車路了。
就是不知道,這一回,會不會還有人像前世那樣,在房里給來個下馬威。
前世時,袁長卿揭了喜帕出去敬酒后,袁家四姑娘袁詠梅便陪著幾個京城高門大戶家的孩子們過來了。其中一個姑娘曾很不客氣地當著珊娘的面嘲著:“還當袁大哥哥娶了個什麼天仙呢,長得竟還不如我邊的丫鬟,聽說還是個庶出?真替袁大哥哥不值當!”
后來珊娘才知道,說話之人是南郡王的獨生兒周秀元。大周律法規矩,所有的皇室宗親需年后才會被賜予封號,雖那時候周秀元年紀不過才十四五歲,尚未夠年紀封號,大家仍是尊稱一聲“大郡主”。這位大郡主因是家里的獨苗,行事為人很是跋扈,偏因著袁長卿的關系,獨跟袁長卿的堂妹,袁昶興的同胞姐姐袁詠梅好……于是,其中有些什麼貓膩,自是一目了然。只可惜當時的珊娘并不知,見這位“二妹妹”主站出來把那位“大郡主”給勸了出去,還當真是個好孩子,很是對心懷激了一陣子……
所以,當在新房里坐了,袁長卿上來掀開的喜帕后,都沒顧得上看一眼袁長卿,就忙著眼瞄向四周那些來觀禮的人。
意外的是,第一眼看到的竟不是袁家人,而是七娘。
七娘站在一個眉目有點嚴肅的老婦人后,見看過來,便沖著跳地一挑眉。這小作恰正好落進那個面容嚴肅的老婦眼中。老婦人頓時睇了七娘一眼——那一眼,雖有怪七娘不夠穩重之意,卻也能看得出來,其中不失親昵之態。
珊娘自是認得,這老婦人正是七娘的婆婆。前世時七娘跟婆婆關系并不怎麼好,所以前世的婚禮那天,雖然也來了,卻一直被婆婆拘在邊,并沒有像現在這樣進來看——而且,雖說侯家姑娘里只和七娘嫁在京里,其實那時候們二人都不怎麼愿意跟對方來往的。還是又過了十來年后,直到珊娘臨終前兩年,二人才因著各自的境遇而漸漸珍惜起小時候的姐妹意來。
此時看著七娘和婆婆的互,珊娘不一陣暗嘆世事無常。七娘是春天里嫁到京城來的,那時候的婚事險些因朝中的而生出波瀾。也虧得堅持嫁了,嫁過來沒幾個月,次輔大人便又重新起復了。許正是因為當初的不離不棄,婆婆對竟沒像前世那般挑釁了,至從七娘的信里,珊娘能看得出來,如今過得不錯。
和七娘對了個眼后,便扭頭看向其他人。
此時在房里觀禮的人,比前世多了幾個陌生的面孔,那袁家人除了四夫人,現任的國公夫人余氏外,便是袁家幾個遠房親戚,珊娘都還能認得。而又暗暗吃了一驚的,是由袁四夫人陪著的那個高瘦婦人——那是袁長卿的大舅母劉氏。前世時,外面況如何不知道,但記得清清楚楚,方家人和七娘一樣,只在外面坐了席,并沒有進房來。
如迷信之人占卜一樣,連著兩個和前世不同的況,珊娘覺得這是個好兆頭,應該預示著這一世的婚姻會有個不一樣的未來……
正這麼想著,忽然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孩子的嬉戲說笑聲,其中最為尖利的那個聲音,正是那個周秀元的聲音。
珊娘的眼兒微微一瞇,心里暗道一聲:來了。
正想著這一世要怎麼回話,是干脆放棄裝個賢慧人當場惡言相向呢,還是跟前世一樣裝著沒聽到,那眼前卻忽地閃過一道人影。
一抬頭,這才驚訝地發現,前世揭了的蓋頭后就馬不停蹄地出去應酬賓客的袁長卿,這會兒竟仍站在的旁,且手里還拿著那塊喜帕。
袁長卿借著彎腰將手里的喜帕放到床上之際,不滿地看了一眼。
珊娘被他看得一陣迷茫,不明白自己哪里惹他不高興了。
這時,只聽袁四夫人笑道:“長卿,你該出去了,外面客人等著呢。”
袁長卿又垂眸看了珊娘一眼,這才從床邊退了開來。
見他退開了,珊娘也沒在意,便又轉開眼去看向新房門口。剛才明明聽到周秀元和袁詠梅等人的聲音,可都這麼一會兒了,那些人竟還都沒進來。
袁長卿卻是不知道在看什麼。他只知道,自他掀了喜帕后,珊娘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竟是連個正眼都不曾給過他。這不他一陣失。
四夫人那里見袁長卿沒,便起過來拉了他一下,然后又催了他一聲。
袁長卿回頭看看他四嬸,然后又回頭看了一眼珊娘。
旁邊袁家的一個遠房嬸子看到了,便打趣著他道:“你且放心去吧,新娘子我們會替你照顧好的,管保不了一頭發。”說得眾賓客一陣笑。
那袁長卿再怎麼裝著老練,到底仍是個年人,臉皮仍薄著,被那嬸子說得一下子就紅了臉,便不好再往珊娘那里看了,在眾人的笑聲中轉匆匆走了。
而直到外面都已經開了席了,珊娘仍是沒能等到袁詠梅和周秀元一行人。四夫人問著來通知開席的丫鬟:“看到四姑娘了嗎?”
丫鬟笑道,“四姑娘被大郡主和白家姑娘們拖著,已經先了席了。”
四夫人聽了,便回頭招呼著賓客,笑道:“我們也去安席吧,正好也新娘子松散松散,這都坐了一天了。”
看著客人們漸漸散盡了,珊娘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直到這時才意識到,原來一直在擔心著那些人會真如前世那般過來找的麻煩——倒不是怕再被人辱,而是怕換了一世,換了時間,換了來賓,前世該發生的事仍會像宿命那樣再次發生……
珊娘卻是不知道,這件事險些就再次發生了。那袁詠梅已經忽悠著周秀元到了袁長卿所住的院子(所以珊娘才會聽到們的說話聲),不想周崇正好也帶著他的狐朋狗友要過來鬧房。兩方人馬一前一后相遇,周崇只一眼就看穿了袁詠梅的詭計,且以輩分論,周秀元怎麼都得他一聲“叔”,他豈能眼看著自家人被人當槍使,便拿話激著周秀元等人隨他一同出去耍酒令拼酒了。
袁詠梅原還想要拖住周秀元的,偏這時候袁長卿被四夫人從新房里轟了出來。而比起找新娘子的麻煩,周秀元更愿意圍著袁長卿轉,于是便一轉,屁顛顛地跟著袁長卿出去了。袁長卿只掃了一眼在場的眾人,便把事始末猜了個大概,他清冷的眼往袁詠梅上一掃,四姑娘下意識打了個寒戰,再多的小作也不敢去做了。所以,珊娘那里才怎麼等都沒能等到人來。
最后一個客人離開后,一直直著肩背坐在床邊上的珊娘不由長出了一口氣,一邊捶著腰一邊吩咐五福關門,抱怨道:“冷死了。一直有人進進出出的,屋子里才剛聚了點熱氣就又散盡了。”
五福一邊關門一邊笑道:“姑娘真是的,哪有那麼冷啊,聽說屋里燒著地龍呢。”又道,“我倒好奇地龍是什麼樣的,我們南方再沒這東西的。”
三和則一邊幫珊娘拆著頭上那些首飾一邊道:“聽說今年是個暖冬,京城都沒下過幾場雪,往年這時候,據說外面的雪能堆到膝蓋高呢。”
兩個南方丫頭頭一次來北方,自是比前一世在北方做了小半輩子的珊娘更為興。
珊娘笑道:“娘呢?”
兩個丫鬟對了個眼,笑道:“娘在自己屋子里呢。”
珊娘便知道,怕是因為還沒圓房,娘仍擔心會沖撞了的好事,所以才仍是避著。
想著“圓房”二字,珊娘垂著眼悄悄紅了臉。前世時的這一晚,和袁長卿兩個都是又慌又,以至于除了尷尬和難之外,對那一夜就再無別的印象了……許是那一夜給他們二人都沒有留下什麼好印象,加上袁長卿又是個擅長自我克制的,他對的“要求”從來都不多。偏便是那不多的“要求”,也總珊娘覺難加別扭,于是漸漸的,甚至都有點害怕他的“要求”了……許袁長卿自己也不怎麼喜歡吧,總之,自有了兩個孩子后,他就徹底沒了“要求”了。對此,珊娘只覺長舒了一口氣……
而想著這一世還得再來一回那種尷尬,珊娘忍不住又開始后悔嫁給袁長卿了……
這里卸了厚重的大裳和那恐怖的白面妝容,重新換了小襖紅,又薄施了脂,那里喜婆便領著新郎倌重又進到了新房里。這是要行合巹禮了。
吃過子孫餃、長壽面,喜婆婆捧上合巹杯,并以杯上系著的紅線在珊娘和袁長卿的小指上各纏繞了一圈。另一個喜婆婆則在門外唱起了悠揚的祝辭。祝辭聲中,珊娘和袁長卿雙雙捧起酒杯。因兩只酒杯間系的紅線并不長,所以這會兒他二人靠得極近。當珊娘的到杯壁時,耳旁忽然響起袁長卿的低語:“愿我們白頭偕老。”
每走一步都是精心策劃.只是在計劃的路上卻產生了一場意外的感情,可是到頭來誰又曾想到自己反而被別人算計在內.命運的軌跡在行駛的過程中漸漸偏離了軌道,當所有的一切都塵埃落定,才知道不是愛的時間和場合不對,而是愛錯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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