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珊娘一行人到家,才剛下馬車,就有人過來桂叔,說是老爺那里有找。
珊娘原還想著要不要去老爺太太那里稟報一聲哥哥的事,可看看桂叔似乎沒這個意思,也就不多那個事了。
正好侯瑞那里的中二病又犯了,明知也生著爪子會還手,偏不依不饒地用一些小作來惹;明明他的娘撐著傘來接他,他卻偏要在珊娘的傘下面。于是這兄妹二人就跟倆學齡前兒似的,一邊斗著一邊推推搡搡地回了院。
至于桂叔,則匆匆忙忙去了老爺的書房。
書房里,就只見五老爺雙手撐著那張大案,正不滿地瞪著案頭他才剛畫好的一張畫。而桂叔離開前還很是整潔的書房,這會兒已經到都扔著一團團畫壞了的紙團。
老爺的小廝阿寶背著老爺沖著桂叔呶做了個鬼臉兒,便提著茶壺退了出去。
桂叔上前一步,才剛要開口,五老爺那里忽地一抬頭,皺眉道:“那小子又闖什麼禍了?!”
此時若是珊娘在,定然會驚得目瞪口呆——傳聞中不問家事的五老爺,居然會主開口問事。
桂叔卻似乎見怪不怪,躬笑道:“也沒什麼,是大爺又跟人打架了。不過還好,只是些皮傷。”
“哦。”五老爺點點頭,便盯著大案上失敗了的畫作不再搭理桂叔了。
等他意識到,桂叔并沒有退出去時,不由抬頭看著他抬了抬眉。
桂叔垂手又道:“那個,小的是請大姑娘跟小的一同去的。”
“什麼?!”五老爺驚訝地一脖子,“去干嘛?!”
桂叔抬起老鼠般晶亮的小眼瞅了老爺一眼,又垂手道:“小的早跟老爺說過,主子總是主子,有些事小的能替得,有些事卻是小的做不得主的,偏老爺懶,什麼事都往小的上推。如今大爺闖了禍,二爺年紀又小,小的也只有找大姑娘了。”
說著,他抬眼看看五老爺,見他皺著個眉沒吱聲,便把今兒大姑娘的行為舉止一五一十全都學了一遍。學著學著,那雙老鼠眼忍不住就變得賊亮賊亮的,又搖頭笑道:“再沒想到我們家大姑娘能那麼厲害。”
他那里是越說越興,五老爺這里卻是越聽眉頭皺得越。等桂叔幾乎是手舞足蹈地說完事始末后,就只見五老爺一臉凝重地道:“你去問問,那丫頭是怎麼被攆出西園的,犯了什麼事。”——之前老爺對這事可不興趣。
桂叔瞇著那晶亮的小眼笑道:“不瞞老爺說,小的已經打聽過了……”說著,便把珊娘最近的懈怠和“病假”全都說了一遍,又道:“老太太那里認為咱家姑娘是恃寵生驕,要冷一冷我們姑娘,這才把人放回來的。小的卻瞧著,我們姑娘不定真是不想再在西園呆下去了呢。至于為什麼,倒還不知道。”
五老爺皺眉一陣沉思,卻又忽地一歪頭,看著桂叔道:“你口口聲聲‘咱家姑娘’、‘我們姑娘’的,似乎欣賞那丫頭?”
“的確,”桂叔互握著手腕笑道,“老爺是不知道,小的盼著這樣一個主子盼了有多久。老爺和太太都是那云端上的人,不肯下凡來理這些俗務,小的也沒法子著老爺理事,可這偌大一家子,靠著我們這些下人終究不個統。如今大姑娘回來了,且還是個能頂事的,小的能不高興嘛!”
話說這侯家老太爺年輕時生就一副叛逆的稟,后來被他祖母(就是那最后一任侯夫人)著娶了孟氏后,老太爺就變得更加放形骸了,對子簡直就是懶農夫種田——只管撒種不管收。所以可以說,侯家其實從源上就已經歪掉了,以至于把個五老爺也跟著養歪了,打小就是一副古怪脾氣,跟誰都不親近,也就跟從小一起長大的伴當桂叔還能偶爾說上兩句真心話。因此,自恃著這點分,桂叔倒常常在五老爺面前有些放肆之舉。
看著桂叔一副心愿得償的模樣,五老爺氣不打一來,拿起桌上一個紙團就沖著桂叔砸了過去,“我怎麼不肯下凡了?”五老爺惱道,“你就是那屬算盤珠子的,我不撥你就不,竟還有臉說我把事都推到你的上!”
若是珊娘在,怕又要嚇一跳了。以為那桂叔才是府里幕后的大boss,卻是不知道,其實真正的大boss,仍是爹。
不過,爹那就在這里,要他管那些家務俗事肯定是不可能的,所以其實五老爺每每都是被桂叔翻著花樣連帶騙的。而且,就算問事,他也只過問一些大事,日常蒜皮的小事他才懶得搭理。且就算那些大事,他也只是給出個章程,然后怎麼安排怎麼做,還是桂叔的差事——所以珊娘才會有那種疑,覺得桂叔看著不像是個主事之人,卻偏偏似乎又是背后的大boss。
至于桂叔,珊娘曾評論說,他們家里最之輩,非桂叔莫屬——總管的好他落著,可所有的職責卻是由那“默默無聞的、在人后作著貢獻”的五老爺擔了。桂叔則一本正經說自個兒是“忠于職守”,該自個兒做的事做,不該做的事,絕不越權……當然,這些都是珊娘得知真相后的閑話。
且說當時,桂叔嬉皮笑臉地躲開五老爺砸過來的紙團,道:“老爺放心,大姑娘絕對能擔得起事。老爺沒發現嗎?咱們回來后,家里變清爽了不呢。”
卻原來,府上那些荒廢了的規矩,固然有馬媽媽的原因,跟五老爺的放縱也有關系。何況桂叔也認為,那些都是小節,所以誰都不想管,才導致珊娘回來時的一團混。
不過,事都是這樣,有了對比才能知道差異,如今家里經由大姑娘那麼一整頓,桂叔立馬就發現,原來那些煩瑣的規矩還是有些用的。而也因此,他才常常拿那種珊娘寒倒豎的晶亮眼神看著——那種水鬼找替的眼神,怕是誰看了都會不舒服。
“你的意思,那丫頭竟向太太要了管家的權?”五老爺道,“馬婆子沒吃了?!”
桂叔笑道:“所以大姑娘厲害呢,竟沒要那管家的權,只要了監管之責。馬婆子又不是什麼聰明人,如今天天被大姑娘當槍使著,還自得其樂呢。”頓了頓,卻是拿眼斜睨著五老爺又道,“僅憑著這一點,便能知道,大姑娘是老爺的兒。”
五老爺那里卻像是沒聽到他的褒貶一樣,忽然問道:“太太莊子上的事,查清了沒?”
見說到正事,桂叔神一斂,稟道:“正要告訴老爺,查出來了。背后做手腳的……”他頓了頓,看向五老爺。
五老爺頓時明白了,嘆了口氣,道:“這馬婆子怎麼突然膽子大起來了?!以前只是零打碎敲,看在對太太還算忠心的份上,不問也就不問了,這一回的款項卻是大了許多。”
桂叔道:“小的原也不解,可回來看到大姑娘的靜,就多有點明白了。怕是在大姑娘那里吃了虧,又看著太太不管,老爺這里又看似什麼都不知道的,那顆心漸漸就養大了。”頓了頓,又道:“可要置了?”
五老爺皺了皺眉,忽地一聲冷笑,道:“怎麼置?!怕是我這里才剛有作,太太那里就快嚇死了,不定以為……”
他默了默,忽地團起桌上那幅失敗了的放鷹圖,用力往桌上一砸,怒道:“跟老趙說,想法子跟馬婆子的兄弟接上線,把太太的錢摳回來!”
桂叔看看臉沉的五老爺,答應一聲,便機靈地退出了書房。
站在書房門口,想著這些年老爺雖然沒說,其實心底對太太一直都沒變過,偏太太那里仍是一如既往地只愿意守著的繡房……桂叔長嘆一聲。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一個在天涯一個在海角,而是我有心親近你,你卻避我如蛇蝎……
著天空中飄下的細雨,明明是鰥夫的桂叔把手往袖籠里一抄,忍不住就文藝了一把。
這場春雨直下了一夜,到第二天天大亮時分,才漸漸止住。
見雨停了,珊娘便緩緩往太太的院子里過去。
此時已近三月,天氣漸漸暖和了起來,那枝頭樹梢都蒙著一層喜人的新綠。也不知道是因為想明白徹底擺了心結,還是因為這吹面不寒的春風,這會兒珊娘只覺得渾都是輕松的,對未來也充滿了某種……某種看戲似的喜悅。
那五皇子要問一問五太太,能不能讓出一幅繡品,珊娘也就老老實實地跟五太太這麼說了。
五太太原以為是想要,都快答應了,可又聽著珊娘說明白,想要的是個不相干的外人,太太嚇了一跳,忙連連擺手道:“這怎麼行,這原是我繡著玩的,哪能正經當壽禮送人?!萬一出了什麼問題怎麼辦?快別說了。”
馬媽媽在一旁聽了,則冷哼著嘀咕道:“真不知道大姑娘把我們太太當什麼了,繡娘嗎?”
“媽媽!”太太那里忙橫了馬媽媽一眼。
珊娘卻不以為意地笑道:“是呢,把我們太太當什麼了?!我這就去回了他。”又很有心機地學著林如稚的模樣,扶著太太的手臂笑道:“太太可別怪我莽撞,我是太喜歡太太繡的畫了,只恨不能全天下的人都跟我一樣喜歡才好。”
正說笑著,忽然就看到外面跑進來一個小丫鬟,慌慌張張道:“出事了,二爺人推進河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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