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寧剛生完孩子， 雖然臉上的汗都過了， 但額前的碎發還著， 在白皙潔的額頭上， 如雨后的花瓣，脆弱。微微笑著躺在那兒，杏眼追著他走， 這樣安靜乖巧，趙恒完全無法將那持續一夜的疼與聯系到一塊兒。

但就是這個乖巧的人，為他生了一個兒。

趙恒側坐在床上，手進被子， 索到的小手， 放在被窩的手， 居然還沒有他的暖，這是虛了。五指實實地握住這只泛涼的小手，趙恒看著問：“還疼？”

宋嘉寧笑著搖搖頭，底下有些不適， 但與兒生出來之前比， 這點小疼本不算什麼。只是有點擔心， 小聲道：“可惜沒能給王爺添個兒子。”宋嘉寧很喜歡這個兒，如果說看到兒之前還有一憾， 因為王爺、皇上多半會不喜， 但看過兒后，宋嘉寧一點都不覺得可惜，這會兒不過是想試探一下王爺的態度。

這點小心思， 趙恒一看便知，笑了下，然后在意外的目中低聲道：“兒像你，很好。”

宋嘉寧嫁進王府一年了，回想這一年，王爺笑得時候并不多，罕見的那幾次，要麼是做了什麼傻事說了什麼傻話，把他逗笑了，要麼就是王爺自己心好，譬如他給戴簪子的時候，譬如他剛剛滿足之后。現在他笑著夸兒，笑得眼中的云霧似乎都化了些，宋嘉寧就深深地松了口氣，只要王爺喜歡兒，那宮里的皇上是不是喜歡，宋嘉寧一點都不在意。

“王爺肯定是個好父親。”宋嘉寧由衷地道。

經常夸他好，今日是他當父親的第一天，就這麼夸，趙恒笑：“何出此言？”

“王爺不偏心兒子。”宋嘉寧有些俏皮地說。

居然是這等理由，看著水盈盈的杏眼，趙恒俯，在耳邊道：“快點養好，再生一個。”

宋嘉寧臉頰微微發燙，王爺這語氣，怎麼覺得他最期待的不是孩子，而是生孩子這件事呢？宋嘉寧扭頭，趙恒神如常地與對視，宋嘉寧第一眼看不出他到底是怎麼想的，第二眼……沒看清就張地垂下眼簾，心里慌慌的，怕再看下去，他立即吃了。

夫妻倆突然安靜下來，氣氛卻溫馨靜謐，就在此時，廚房送飯過來了。

趙恒整整一日沒進食了，宋嘉寧生了一天的孩子，肚子早就得咕咕。的早飯只有一碗瘦粥，趙恒除了粥還有一碟包子，岑嬤嬤、雙兒擺好飯，岑嬤嬤要伺候王妃，誰料剛扶王妃靠在床頭，一轉，就見王爺把桌上王妃的粥碗端起來了。

王爺寵王妃，岑嬤嬤高興都來不及，自然不會為了什麼規矩勸阻，領著雙兒先出去了。

宋嘉寧寵若驚，但看著難得這般溫的王爺，想想自己生孩子吃的苦，宋嘉寧就沒有客氣。氣定神閑看著王爺舀粥，看著他遞過來，宋嘉寧子一點一點轉暖，待勺子靠近，輕輕吹，結果才使勁兒，小腹突然傳來一輕微的不適。

趙恒見蹙眉，立即道：“你別。”

宋嘉寧抬頭。

趙恒看一眼，然后垂下眼簾，對著瓷勺，雖然沒像宋嘉寧吹粥時嘟得那麼高，但確實是在吹粥呢。明明是件很小的事，可由他做出來，就變了很稀罕的大事，宋嘉寧目不轉睛地著，粥還沒吃到中，里已經甜了起來。

“先嘗嘗，小心燙。”趙恒第一次吹粥，把握不好分寸，又不能親口嘗嘗燙不燙，只能提醒。

宋嘉寧點頭，出舌尖兒了下，確定不燙，才一口含住勺子，將粥都吸了過來。吞咽下去，宋嘉寧再次抬頭，趙恒盯著紅紅的兒，過了會兒才收回視線，繼續喂。宋嘉寧真的很，一氣吃了一碗，好像還沒吃夠似的。

“食多餐，別撐著。”趙恒解釋道，并不是故意要著。

宋嘉寧其實飽了，就是看著他吃，忍不住饞。

趙恒無奈，用自己的勺子喂了幾次，喂了三口，再也不給了。

王爺、王妃用完飯，母將睡著的小郡主送了過來，趙恒接過兒抱了會兒，再給。宋嘉寧與王爺過了一年了，如今當然看兒更新鮮，抱著兒看得目不轉睛，不知不覺忘了邊的男人。趙恒也在看兒，看著看著，他想到什麼，目移向王妃的耳朵。

宋嘉寧若有所覺，余見他好像在看臉側，宋嘉寧下意識了那邊，疑道：“有東西？”

趙恒搖頭。

宋嘉寧也沒到，更奇怪了：“那王爺在看什麼？”

問得認真，趙恒便認真地回：“好看。”

宋嘉寧眨眨眼睛，待反應過來王爺居然在一本正經地調戲，宋嘉寧小臉刷的紅了，地低下頭，假裝一心端詳兒。趙恒又看了幾眼耳朵，再對比兒的，幾番比較，發現這娘倆耳朵果然不像。

不像娘親的，自然隨了父親。

“小名昭昭，如何？”兒在睡覺，趙恒用更低的聲音與王妃商量，想到的是兒出生之前，他走到窗邊，恰好一縷照在了他上。對趙恒而言，他與的兒就像那束，昭昭燦兮，驅散了縈繞心頭一晚的黑暗。

“哪個昭？”宋嘉寧好奇地問，其實早就想了好幾個名字，兒子兒的都有，但如果王爺有更好的字，就聽王爺的。

“日月昭昭。”趙恒看著解釋道，“大名，昭華。”他的兒，昭華郡主。

宋嘉寧輕輕地念了幾遍，喜歡道：“昭昭好聽，寓意也好，多謝王爺賜名。”

～

次母平安，這是喜訊，紅日西斜，郭伯言特意早些回來，換完服直接去小兒子茂哥兒那邊，果然在這里看到了妻子。茂哥兒病中容易困，剛剛睡著，郭伯言坐在床邊，仔細觀察兒子布滿痘痘的小臉，可惜才一日功夫，沒看出什麼區別。

“聽說皇上賞賜安安了？”關心完兒子，郭伯言開始打聽出嫁兒那邊的消息。

林氏欣地笑：“是啊，賞了幾樣文房四寶。”賞賜下來時，林氏還待在壽王府，心思通，猜到皇上那份賞賜主要是為了彌補他與壽王的父子，并非是賞兒。但婿好了兒才會過得好，反正兒面子已經有了，比睿王妃強了不知多，林氏就滿足了。

“小丫頭跟安安剛出生那會兒一模一樣，可漂亮了。”林氏不無驕傲的夸贊道。

郭伯言幽幽地盯著，安安剛出生的時候，還住在江南，邊陪著姓宋的男人。

林氏一看他這泛酸的眼神便知道丈夫在想什麼了，不由有些懊惱，自嫁進國公府，便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提到宋家任何事，不想今日太高興說了。好在夫妻倆早不是四五年前的生疏關系了，郭伯言吃醋，林氏非但沒有試圖補救，反而嗔了他一眼：“茂哥兒越長越像世子，是不是你說的？”

憑什麼只許州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提及長子，郭伯言神微黯，登時再無閑心吃醋，妻子手道：“平章有傷，我去看看他。”

林氏嗯了聲，送他出去。繼子傷勢太重，昨日竟然還擔心茂哥兒害怕，來這邊陪了一天，這份手足，便是親哥哥也做不到更好了。林氏打心底欣賞這個繼子，才不會介意丈夫去關心關心。

郭伯言單獨來了頤和軒，進院子，就聽上房傳來一陣抑的咳嗽，郭伯言腳步一頓，猶豫片刻，這才繼續往前走。屋，郭驍知道自己的況，如非必要，他會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以期早日復原。父親來了，郭驍也沒客氣，只坐起來靠著床頭，恭敬道：“父親。”

“今日可好些了？”郭伯言走到近前，盯著長子右問。

郭驍頷首。

郭伯言看看長子泛白的臉，終究還是不忍心在長子徹底痊愈前迫他做選擇，關心兩句病便走了。郭驍目送父親離開，約猜到父親可能是想跟他說什麼，甚至也猜到應該與剛剛生了兒的繼妹有關。

郭驍閉上眼睛。

父親的為難，他懂，他也想事事都聽從父親，不父親心，但唯獨，他不會放手。

～

宋嘉寧十月十五生的兒，楚王府十月二十七給皇次孫哥兒過滿月，宋嘉寧去不了，趙恒自己去的，吃完酒席就回來了。

宋嘉寧正在看母喂兒吃呢，聽說王爺回來了，最先看向母。母可不敢讓王爺瞧見自己這不眼的東西，請示過后，抱著小郡主走到專門擺著的屏風后去喂了。趙恒進門，瞥見屏風后有影子，便沒再往那邊看第二眼，直接去了床邊。

宋嘉寧先觀察自家王爺神，看不出什麼，奇道：“王爺怎麼回來這麼早？”這種熱鬧，至親不都是去的最早走得最晚嗎？換庭芳姐姐住得近，外甥過滿月，宋嘉寧肯定會多待一會兒，好好稀罕稀罕外甥。

趙恒坐到床上，手握著手，低聲問晌午都吃了什麼。

宋嘉寧乖乖回答，答完了看出王爺似乎沒有心談，正納悶楚王府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母喂完兒，把小丫頭送過來了，然后宋嘉寧就瞥見自家王爺角仿佛翹了一下，轉瞬即逝。宋嘉寧難以置信地盯著王爺，發現王爺看兒時側臉出奇的溫，宋嘉寧突然就明白了。

敢王爺這麼快回來，是著急抱兒啊？

宋嘉寧真是哭笑不得。

楚王府，楚王也正在跟自己的王妃抱怨：“老三吃完席就走了，升哥兒滿月他可沒這樣，是不是不喜歡咱們哥兒？”說著話，還低頭瞅瞅懷里的胖兒子，越看越不痛快，老二不就是隨他稍微黑了點嗎，弟弟當叔叔的，居然因為侄子黑就不喜歡抱了？

他枝大葉，馮箏笑道：“這能怪三殿下？他要抱哥兒你不愿意給，三殿下以前沒兒，他喜歡小孩子，只能來咱們這兒看你臉，現在嘉寧給他生了個漂亮兒，三殿下當然著急回家抱親兒了。”

楚王聞言，眼睛又瞪起來了，憤憤道：“你不用替他說話，我好歹給他抱升哥兒、哥兒了，他更小氣，前兒個我去看昭昭，他連都不給我，那眼神，分明是嫌我手。”那麼漂亮的小侄，饞死他了。

馮箏笑他：“你手本來就，我都怕你弄疼了哥兒臉。”

楚王不聽了，放下睡的哥兒就去撲馮箏，一邊摟著親一邊說混話：“這會兒嫌我手了，爺弄得你舒坦的時候，你怎麼不嫌？”他是武將，又說話利索，常常故意說這種人的話，馮箏又惱又，最終每次都在他下化了春水兒。

孩子過完滿月，就該帶進宮給皇祖父、皇祖母瞧瞧了。月底這日旬假，楚王抱著哥兒，馮箏牽著升哥兒，一家四口一塊兒進了宮。宣德帝與李皇后一塊兒在中宮等著，升哥兒活潑，進來就松開娘親的手，顛顛地朝宣德帝跑去，興道：“皇祖父！”

宣德帝高興地抱起長孫，第一個孫輩兒還是孫子，宣德帝自然不是一般的寵。

“皇祖母。”靠在宣德帝懷里，升哥兒也沒忘了另一位長輩。

李皇后溫地笑。

大的稀罕過了，宣德帝將升哥兒給李皇后，他接過剛滿月的次孫哥兒又抱了會兒，到底太小，沒什麼可逗的。宣德帝便將哥兒遞給李皇后，換了升哥兒，然后他領著長子、長孫去崇政殿了，兒媳婦陪李皇后聊家常。

馮箏當了幾年的楚王妃，逢年過節都要進宮，已經悉了李皇后的脾，知道李皇后是個賢淑明理的人，喪子后待人越發和善。所以兩人雖然不是親婆媳，但馮箏與李皇后在一塊兒時，也很放得開，什麼都能聊到一塊兒。

“昨日我做夢了，又夢見了小五。”聊著聊著，李皇后瞅瞅懷里睡著的哥兒，眼圈突然紅了，也沒有抬頭，就那麼低低地自言自語似的說了起來，“我夢見小五坐在一盞河燈上面，哭著跟我說他冷，我抱抱他，我下水去找他，可河燈帶著他越飄越遠……”

沒哭，平平靜靜的，但話里母親對亡子的思念卻令人心傷。馮箏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更能會李皇后的苦，這種事若放在上，好好的兒子說沒就沒了，馮箏覺得自己可能都堅持不下來，恨不得下去陪兒子，也不要他孤苦伶仃的。

“母后節哀，五弟托夢給您，應是要轉世投胎了，五弟那麼懂事，下輩子一定會平安喜樂的。”抹抹眼角，馮箏輕輕地安道。

李皇后苦笑，抬頭，目與馮箏相對，兩行清淚忽的沿著白皙姣好的臉龐了下去：“我想他回來，想他陪在我邊，這宮里太大太冷，我快要撐不下去了……”說到這里，年輕的皇后淚水終于決堤，一手捂，對著哥兒嗚咽道：“我多想再生一個，可我子垮了，再也懷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