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開到軍區大院門口時,手機又響了,郁紹庭這次沒再按掉。
“怎麼還沒到?現在在哪兒啦?”郁老太太很有這麼急的時候,聲音里著濃濃的喜悅。
“已經到了。”郁紹庭剛把車開到院子門口,就有勤務兵跑過來開院門。
老太太這才滿意地掛了電話。
院子里還停了三輛車,一輛是郁總參謀長的,一輛是郁首長的,還有一輛是家里平時用的懨。
郁紹庭剛進門,郁老太太正端著一盤菜從廚房出來,笑地迎過來:“景希呢?”
“他剛下飛機有些累,路上睡著了,李嬸在家里看著。戽”
郁紹庭面不改地扯謊,老太太倒沒懷疑,只是責備了兩句:“也就你大過年還帶他出國!”
那晚郁景希失蹤,嚇得郁老太太至今心有余悸,也越加心疼這個從小沒媽的孫子。
看著兒子換了拖鞋進屋,老太太繼續說:“徐家那邊,你打算什麼時候送景希過去?”
郁紹庭頓下腳步看向老太太,臉上的表寫著“我為什麼要送景希去徐家”。
“噯?不是你自己說要送孩子去徐家住一段時間嗎?”
郁紹庭跟徐淑媛從小便相識,他們的結合也并非政治聯姻,但其中依然牽扯著千萬縷的利益,軍政界里提到郁家一定會聯想到徐家,盡管徐家對徐淑媛的死頗有微詞,卻從沒想過跟郁家撕破臉。
“景希最近子弱,北京氣溫低,等他康復了再說。”郁紹庭隨口謅了個理由,轉上樓。
郁老太太似想到什麼,跟了兩步:“你大嫂回來了!”
郁紹庭轉回頭來,郁老太太眼圈一紅,又欣喜又傷:“跟你爸爸和二哥在書房呢!”
“下午到的,說是爾蘭那邊的畫展臨時推遲,就提前回國了。”
※※※
剛走上二樓,書房里的談話聲就傳來,郁紹庭的腳步不由地一頓。
“爸,我忘不了,真的忘不了,如果不是我,政東就不會死。”
的聲輕輕泣,橘黃的燈從門間泄出來,郁紹庭站在書房門口,卻沒有敲門進去的打算。
“這些年我看了很多心理醫生,也去了很多地方,可是只要我閉上眼睛,腦海里浮現出的就是渾是的政東,如果他把方向盤打向自己那邊,那當時死的是我。”
人一度哽咽,啜泣聲也越來越抑不住,“直到最后一刻,他還解開安全帶護住我……”
“說的都是什麼渾話!”郁戰明慍怒的聲音隨即響起:“既然這樣你還不如不回來!”
“爸……”
“過了二十二年,我當你是想通了,原來還是鉆在牛角尖里沒出來。如果政東地下有知,看到你這副樣子,都要被你氣活過來!你要真明白他的苦心,就該好好給我過日子,要不然就給我滾回國外去!”
書房里安靜得只剩下哭泣聲,二十幾年飄在外,這一刻的近鄉怯全然流。
郁戰明疲憊的聲音隔著房門響起:“你出去吧,我現在看著你就頭疼。”
房門很快就打開,低頭著眼角、魂不守舍的人沖出來差點撞到門口的郁紹庭。
郁紹庭出于禮貌還是虛扶了一下蘇蔓榕:“大嫂。”
形一晃的人站穩后抬頭,看清郁紹庭的臉時有些恍惚,來不及掩飾臉上的狼狽,“小叔,回來了?”
郁紹庭對于蘇蔓榕的失態沒有多加詢問,而是轉開眼往書房里看了看。
“你是來找爸爸?他跟二叔都在里面。”蘇蔓榕悻悻然地說,“我下去看看飯做好了沒有。”
說完,也不等郁紹庭回話,蘇蔓榕徑直下樓去了。
等蘇蔓榕的背影消失在緩步臺拐角,郁紹庭才收回目,推開書房的門進去。
※※※
郁戰明靠在座椅上,閉著眼,花白的頭發,燈下眼角的褶子有些明顯,神態間是淡淡的倦意。
聽到腳步聲,郁戰明掀了掀眼皮,“這不是我們日理萬機的郁三嗎?”
自屏蔽了郁總參謀長話語間的奚落跟嘲諷,在郁仲驍邊坐下,郁紹庭喊了聲“二哥”。
郁紹庭很有這麼禮貌謙遜的時候,而且郁紹庭這些年喊郁仲驍二哥每回都沒好事,郁仲驍不由多看了弟弟兩眼,不曉得他又在盤算什麼,但面上還是象征地關心了一句:“從拉斯維加斯回來了?”
那邊的郁總參謀長已經慢悠悠地先接話:“去國不坐飛機,你跟你兒子坐導彈去的吧?”
“爸要是能舍下老臉,別說是坐導彈,就連原子彈都。”
郁戰明重重地冷哼一聲,索轉開頭不理會他。
郁紹庭進來也不過是過過場,“你們繼續聊,我回房換套服。”
他剛起,郁戰明一雙目銳的眼睛已經瞧過來:“過兩天你帶景希去一趟首都。”
郁紹庭抬眼看向郁總參謀長。
“昨天我開完會遇到淑媛的爸爸,他說淑媛媽媽想孩子了,想在邊帶些日子。”
郁紹庭點頭,“好,我知道了。”
“你糊弄我!”郁總參謀長突然吹胡子瞪眼,“每次敷衍的話都一樣,就不能創新一點嗎?”
郁紹庭看著郁戰明:“景希這兩天病了,不宜外出。”
一個筆筒迎面砸過來,郁紹庭抬手接住,又給郁總參謀長放回去:“年紀大了,小心閃到腰。”
郁戰明氣得一對灰白的眉一跳一跳,“你那點破事兒……你以為瞞得過我嗎!”
“你不要臉,我還要!給我跟那個離婚人斷干凈,我絕對不會同意你們在一塊兒的!”
郁戰明的聲音震耳發聵,捂著口臉鐵青,郁仲驍已經走到他旁邊,“爸,你的偏高,不能生氣。”
“我看你們兩個是不得把我氣死,那樣你們就高興了!”
“……”郁首長再次躺槍,默默地別開了臉。
郁紹庭抬眸看了他一眼,不不慢地說:“要真那麼容易,我跟二哥早就放鞭炮了。”
郁總參謀長氣得差點一口氣提不上來背過去,逆子呀逆子!
一個從小把“紅星閃閃放芒”唱“牛閃閃放芒”的人,你能期他的里吐出什麼好話?
※※※
郁紹庭從書房出來,又很巧地跟上樓來的蘇蔓榕正面上。
蘇蔓榕一愣,溫婉的臉上出淺淺的笑,“我還沒見過我的小侄子,今天怎麼沒帶過來?”
蘇蔓榕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大大的,眼底永遠都漾著令人到親切的,郁紹庭跟對視了幾秒,然后淡淡地說:“今天可能累到了,明天我再讓他過來見大嫂。”
這樣的對話也不過是客套。
蘇蔓榕笑著點頭,在郁紹庭要回房時,又道:“小叔,小薇今天說會帶男朋友過來。”
郁紹庭看著,等說下去。
“聽說家里也是做生意的,小叔你有沒有見過他?”
“是城裴氏的總,在這一代青年才俊里算是突出的,裴家也算名門大戶。”
“這些我都知道,”蘇蔓榕將耳邊的發勾到爾后,笑容略顯局促,“那他這個人……小薇剛回國沒幾天,突然打電話告訴我說要訂婚,我常年在國外,也不了解這邊的人和事。”
“的事旁人難說,既然苡薇認定了這個人,我們做長輩的也應該相信看人的眼。”
蘇蔓榕有些懵,雖然是主問郁紹庭的,但聽到郁紹庭說出這席話卻著實不適應,不像是他的風格。
帶著苡薇出國那年,郁紹庭十二歲,即便是大哥過世了,也沒見他掉一滴眼淚,一直繃著臉,對誰都理不理的脾氣,近乎冷,突然這麼和悅了,蘇蔓榕倒是先不習慣起來。
郁紹庭看了看腕表:“要是沒其他事,我先回房了。”
※※※
打開柜拿服,郁紹庭的手在一套休閑裝上頓了頓,最后拿了旁邊一套西裝。
沒多久,家里的保姆上來敲門:“三,客人到了,太太讓你快點下去。”
郁紹庭正站在試鏡前系領帶,淡淡地應了聲,爾后看著鏡子里自己線條立的臉廓抿了抿薄。
※※※
“別張,我爺爺跟很開明的,我媽咪也很好說話。”
車子在院子里停下,郁苡薇解開安全帶,挽住裴祁佑的胳臂,地笑:“而且,還有我呢!”
裴祁佑側頭看,依舊明人,燈下的小臉皮像是剝了蛋殼一樣細膩,把頭枕在他的肩上,言行舉止間都流著對他的依賴,他抬頭看了眼前面的屋子,有片刻的怔愣。
他跟白筱結婚時,并沒有見雙方家長這一環,白筱幾乎沒提什麼要求,什麼都順著他來。
他帶著白筱回黎看外婆,也沒讓他買什麼貴重的禮,只是拎了一些營養品去給老人家,沒有對方長輩的刁難,也沒有繁瑣的婚禮習俗,只是牢牢地和他十指扣,眉眼間染了初為人妻的赧。
裴祁佑握了握郁苡薇的手,“下車吧,別讓長輩們等我們。”
本來今晚上裴祁佑跟建設局幾位領導有飯局,但郁苡薇一通電話打來,說媽咪突然回國了,想讓他一起回家吃飯,他在皮椅上坐了良久,然后讓書取消了飯局。
下車時,裴祁佑多看了旁邊四輛車子兩眼,郁苡薇挽著他說:“我們家里的男丁好像都齊了呢!”
※※※
郁紹庭從樓上下來時,客廳里已經歡笑聲一片,人也坐了不。
郁老太太抬手招呼姍姍來遲的小兒子:“苡薇跟祈佑早到了,你這個當叔叔的倒是擺起譜來!”
郁紹庭扯了扯薄,在旁邊的空沙發坐下。
郁老太太有些不滿地看了他一眼,轉而沖裴祁佑笑:“他就這樣,你別介意。”
裴祁佑淡笑,但還是把目投向坐在對面的郁紹庭,郁紹庭正端著一杯茶,垂著眼沒看他。
聊了一會兒天,一幫人向餐廳轉移,裴祁佑發現郁三又坐在了自己的對面。
郁總參謀長對裴祁佑這個未來孫婿還算滿意,談笑了幾句,在瞟見郁紹庭時又稍稍沉了臉。
正喝酒盡興時,郁紹庭突然抬頭著對面的裴祁佑說:“什麼時候辦訂婚宴?”
裴祁佑舉到邊的酒杯頓了一下。
“小叔!”郁苡薇惱地喊了郁紹庭一聲,邊卻是甜又幸福的笑容。
郁紹庭倒是沒看,直直地看著裴祁佑:“苡薇單純可,以后我這侄就勞煩裴照顧了。”
裴祁佑回著郁紹庭那雙狹長又幽深的眼睛,看不懂郁紹庭眼底的喜怒深邃。
不知為何,裴祁佑總覺得這位郁三好像不怎麼喜歡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聽在他耳里都帶了諷刺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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