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這場視頻通話,阮喻闔上筆記本電腦,累得像剛跑完八百米。
通話的最後,許淮頌讓就剛才提到的幾個方向,結合原有反調盤,把雙方作品做初步對比,整理文檔,問需要多久。
估算後說三天。
這個估算是打了的速度,得僵著個“老頸椎”全程高強度工作,阮喻已經做足心理準備,但許淮頌好像很忙,說一禮拜後才有工夫跟進的案子。
就放寬了自我要求,甚至在第七天完工作後,接了沈明櫻的外出邀約。
沈明櫻是拉出來逛街散心的,刻意一路沒提糟心事,倒是問了一句,有沒有在許淮頌麵前穿幫。
一臉“人間不值得”的生無可:“沒有,可是明天又要視頻了……”
沈明櫻笑得花枝。
兩人逛了一天,胳膊上大包串小包,傍晚臨要打道回府,到了最後一個戰地香水專櫃。
沈明櫻依然力充沛,興衝衝進去,隨手指了兩瓶阮喻試試,然後去挑自己的款。
導購上前來,邊講介紹詞,邊把香水噴到試香紙上,晃了兩下遞向阮喻鼻端。
花果調的香水,前調柑橘和青檬果的氣息沁人心脾,像回憶裏盛夏的味道,澄澈鮮亮,又醞釀著一終將應驗的苦。
初聞還算舒暢,但阮喻低頭的瞬間卻滯了滯。
不是因為這個香氣,而是覺得背脊涼涼的,後好像有人在看。
導購看這一頓,誤以為不喜歡這個味道,轉而又拿起另一瓶。
順勢回頭掃了一眼,沒發現不對勁,再看不遠的沈明櫻,正試香試得起勁。
阮喻按捺下疑慮,連續試了幾瓶後,那種骨悚然的不適卻越來越強烈。
跟導購擺手示意暫時不需要了,正要往沈明櫻那兒走,忽然聽見後傳來個驚訝的聲:“阮學姐,真是你啊!”
阮喻回過頭,看見個瘦白小的孩子拎著LV的“便當包”向招手。
有點眼,但又不是一眼就能認出的程度,遲疑道:“不好意思,你是?”
小姑娘好像有一瞬挫敗,但很快提起興致上前來:“我是岑思思啊,學姐,你不記得我啦?”
岑思思?阮喻大腦急速運轉,愣了會兒才把那點微末記憶拚湊完整。
哦,好像是小三屆的直係學妹。開始是在校會認識的,作為大四“老人”參加新一屆迎新會,上同係的就多聊了幾句。但之後除了路上偶遇打個招呼,也沒什麽特別的往來了。
岑思思笑得出一對虎牙:“真的好久了,剛才瞄你半天,還怕認錯呢!”頓了頓又說,“沒想到你畢業後也留杭市了啊。”
正說到這兒,沈明櫻挑完香水過來了。大學時跟阮喻同城不同校,並不認得岑思思。阮喻就介紹了一下雙方。
三人堵了一截通道,來往行人側經過,阮喻趕避讓。
岑思思似乎也發現這兒不是說話的地,說:“阮學姐,這麽巧上了,咱們上頂樓坐坐?”
阮喻看了沈明櫻一眼。剛才兩人預計挑完香水就回,沈明櫻已經聯係男朋友來接,這會兒估計快到了。
“那你們敘舊,我先撤?”當機立斷,“這大包小包我給你送回公寓去,反正順路。”
男朋友開車來,阮喻就沒跟客氣,轉頭跟岑思思一起上了頂樓一家甜品店。
其實沒覺得兩人有什麽“舊”好“敘”,擋不住熱,就請吃了幾份甜品,聊聊近況。
因為自認不算,話不多,被問及職業時含糊答:“算是自由職業。”
岑思思“哇”了一聲:“難道是作家?”
這個聯想倒也不算突兀,因為兩人都是中文係出。
阮喻說:“算不上,就是普通寫手。”因為不想被刨究底問筆名,說完就掌握主權,轉移話題,“你呢,畢業後找了什麽工作?”
岑思思咬著吸管,有點不好意思:“我啊,在家裏公司上班呢。”
阮喻剛想說“也好的”,就聽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是劉茂來電。
怕有要事,起說:“不好意思,接個電話。”
岑思思目掠過屏幕上“劉律師”三個字,點點頭:“客氣什麽呀,你忙。”
阮喻到店門外接通電話,聽見那頭說:“剛剛得到法院消息,案子進展到追加被告這一環了。”
劉茂辦事效率高,六天前就向法院提了起訴狀,又申請了調查令。起訴對象最初是微博,法院理立案後,要求平臺提供侵權人相關信息。運營方不可能代為承擔責任,必然配合調查。
現在他那兒大概有了寫手“蘇澄”的份信息。
“順利就好,辛苦你了。”阮喻說。
“客氣什麽,我不是來邀功的,是想問你個人。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你可能和被告認識。”
阮喻一愣:“認識?”
“對,我之前聽阮叔叔說,你是杭大畢業的吧?被告跟你同係,低你三屆,岑思思,有印象嗎?”
阮喻:“……”
這把狗真是來得猝不及防。
下意識把頭偏向甜品店的落地窗。岑思思正咬著吸管瞅,見來,還衝笑了笑。
紅齒白,杏眼亮得滴水。
阮喻回個笑,在劉茂問“怎麽了”的時候,轉過眼說:“……我跟吃甜品呢。”
這下換劉茂噎住了。
冷靜了下,把事經過講了一遍,問:“你的意思是,從網暴潑髒水到今天偶遇,或許不是巧合?”
說到這裏,劉茂還沒答,自己就先不寒而栗起來,結結實實起了層皮疙瘩。
“不排除這種可能。”
“可我不記得在校期間跟有什麽過節……”
“那善意地想,也許隻是巧合,但就算不是,你也別慌。你先告訴我,知道你在跟誰通話嗎?”
阮喻回憶了下:“可能看見我給你的備注了,寫的是‘劉律師’。”
“那你跟開誠布公談。”
阮喻皺了下眉,這都還沒緩過神來呢,就要掄刀子上了?
“如果不知你的筆名,既然你們有這層關係在,那麽我建議私下調解,爭取一份對你利益最大化的和解方案,比對簿公堂更好。訴訟程序太耗時,相比其他司,維護名譽權尤其宜早不宜遲。”
“但如果從一開始就居心不良,那麽‘劉律師’三個字就足夠猜到你在準備什麽。何況這兩天本就該接到法院通知,不久後你們一樣得敞開天窗,現在已經不存在打草驚蛇的問題……”
劉茂細細代著,阮喻掛掉電話後,著頭皮推門回了修羅場。
最近這日子,真是越過越玄幻了。
一路回想近年來跟“蘇澄”之間的種種不對付,試圖把那些糾葛跟這個直係學妹對應,還不等理個清楚,就見岑思思回過頭來,目粘在臉上,問:“學姐你怎麽啦?臉這麽難看。”
阮喻幹笑一下,坐下後眼一閉心一橫,開門見山:“學妹,你是不是在晉江有個蘇澄的筆名?”
岑思思驚得瞪大眼睛:“學姐你是神仙嗎?”
清清嗓子:“我不是神仙,我是溫香。”
岑思思一下磕到玻璃杯沿,齜牙咧拿手,疼得一雙眼直冒淚花,半天才緩過勁,說:“學姐,你沒跟我開玩笑吧?”
阮喻默了默,開手機,翻到晉江頁麵給看。
傻了眼:“世界太小了!”說完大概記起了網絡上的腥風雨,“那學姐,之前微博上……我,我冷靜下……”
說完後拿手掌不停扇風,一張臉憋漲得通紅,過了很久才正襟危坐起來:“學姐,這事誤會大了,早知道溫香就是你,我肯定不會發那條長微博……”
阮喻按劉茂提醒把控場麵,占牢上風,說:“為什麽?”
“你哪可能做抄襲這種事啊!”看起來比阮喻的書還義憤填膺,隻是很快又泄了氣,“學姐,你是不是把我告啦?”
阮喻聽劉茂的,不避諱,點了點頭。
癟了:“嗯,本來就是我對不起你……”
“我也沒想把事鬧大,如果你覺得是誤會,我們也可以考慮和解。”阮喻出還算個和煦的笑來。
“真的嗎學姐?”岑思思長籲一口氣,“那就太好了,這事要給我爸知道,還不得罵死我。你願意原諒我的話,我一定向你公開道歉,爭取消除對你的負麵影響,以後再不犯蠢了……你就是讓我做牛做馬補償,我都……”
“多大點事,”阮喻笑著打斷的豪言壯誌,“不過和解程序我不懂,還得請律師跟你談。明天周一,你有時間嗎?”
岑思思麵難:“公司一天的會,我可能走不開,要不後天?”
“行。”
“那法院那兒……”
“我可以聯係他們暫緩進程,你放心。”
岑思思絞著手指點點頭,低著腦袋不敢看。
阮喻眼見這麽尷尬著也不是個事,跟換了微信和手機號碼,就找借口回家了。
到公寓,撥通劉茂電話,原原本本講了一遍談話經過。
劉茂在上一通電話裏教說話,多觀察,聽完後就問:“在你看來,被告說謊了嗎?”
阮喻不想覺得說謊。因為真要是這樣,回頭一看過去幾年,真當細思極恐。
可是:“說不好……的一係列反應,給我一種用力過猛的覺。”
“我明白了。”劉茂寬道,“沒關係,你做得很好,剩下的給我……和許律師就行了。”
一聽許淮頌的名字,阮喻又記起明早要打的那場“仗”,問:“現在況有變,許律師那兒的工作,還繼續嗎?”
劉茂沉了下:“我會跟他說明況,暫時按原計劃來吧。”
“好吧。”
阮喻歎口氣,掛了電話心俱疲,洗完澡早早睡覺,第二天八點就準時陷了被許淮頌支配的恐懼。
因為想著岑思思的事,接通視頻時,緒不高,朝鏡頭心不在焉說:“許律師早。”
許淮頌還在上回那間書房,淡淡看了眼窗外:“不早了。”
立刻意識到自己說了蠢話,幹笑一聲。
許淮頌看看,拿起手邊資料,語氣不鹹不淡:“文檔我看了。”
文檔是阮喻昨天出門前發給他的。問:“你看有什麽問題嗎?”
許淮頌剛要答,忽然瞥見微信閃了閃,看又是許懷詩,原本沒打算理,目一掠卻瞟到前半句話:「哥,那個蘇澄居然……」
見是正事,他隻好跟阮喻說“等等”,點開了消息。
阮喻百無聊賴地聽著他那兒起起伏伏的消息音,直到一刻鍾後,發現自己這邊的,跟他響了一個頻率。
點開微信一看,見是劉茂把他倆拉進了一個群組。
他正往群裏發圖,連續三張,看小圖是微博私信界麵,後麵附了一句:「兩位,看看這個。」
阮喻打開大圖,一下被氣笑。
這是出自“寫詩人”的一份聊天記錄截圖,第一張圖顯示一個自稱“蘇澄”的微博小號主聯係了,建議以侵犯著作權為由起訴“溫香”,並羅列了一大堆這樣做的好。
“寫詩人”暗示自己不信是“蘇澄”。“蘇澄”為說服,隻好用大號發了條消息借以證明。
阮喻一氣之下就沒把持住淑形象,指著屏幕說:“真是綠茶啊?”
許淮頌神明顯一滯。
意識到失態,不自然地捋了捋劉海:“不好意思,我激了。”
但許淮頌卻隻是眨了兩下眼,問:“綠茶是?”
他大概不太關心國的網絡流行詞。阮喻輕咳一聲,一本正經說:“就是喝的綠茶,我朋友剛才發了我一個網購鏈接,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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