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大婚半個月后,魏帝封子為云中王,著禮部辦了他和衛國公裴文璟的婚事。
次年春,魏帝病故,太子繼位。三個月后,新帝以祖制為由,遣云中王就藩于云南武定。
朝中暗傳云中王被新帝所惡,離京那日,除裴顯等寥寥數人之外,再無旁人相送。
一路跋涉,數月之后,蕭列一行人終于了云南,隨即馬不停蹄去往藩地武定。
武定那時還只是西南邊陲的一座城,十幾年前才歸于朝廷管轄,遠不及數十年后的繁榮安定,道路殘破,民生凋敝,盜賊更是橫行無忌,境才不過一天,于野徑之上,竟就遇了兩次劫匪,劫匪窮兇極惡,所幸蕭列早有耳聞,寸步不離地守護于裴文璟所乘的馬車之旁,劫匪尚未來得及靠近,便已被他和侍衛斬殺于道。
云中王就藩來此,這個消息不脛而走,盜匪聞風而逃,接下來的數日,路上才得了安寧。
王妃所乘的馬車,在快要抵達武定城時,因天下大雨,道路顛簸,車陷泥濘石坑,車軸斷裂,無法前行。
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又近傍晚,為免宿荒野,裴文璟便改上了后頭那輛載著行李的馬車,人在角落里,終于在天黑之前了城,抵達了王府。
王府便是從前城主的府衙所在。地方雖大,但在十幾年前朝廷收歸此地之時,曾遭戰火焚燒,屋宇毀損過半,這些年來,也無修繕,進大門,目所見,一片破敗。
蕭列和裴文璟當夜所住的那間屋,是王府里最好的一間,但雨下的太大了,半夜,屋角的瓦頂開始雨,雨水沿著墻壁慢慢下滲,積水流到床底,涌進地,匿鼠逃竄出,一時尋不到出屋的口子,慌不擇路,竟沿著床架竄上了帳頂,在上頭爬來爬去,發出吱吱的聲。
行路的辛勞、藩地的破敗,前途的渺茫……一切都無法冷卻兩個年輕人那兩顆相的心,年輕男子的力,更是仿佛無窮無盡,方繾綣了一場,他意猶未盡,只是見妻實在累了,星眸半睜半閉,不忍再強要,便放睡了。
裴文璟正朦朧睡,突被頭頂爬鼠驚醒,驚一聲,睡意全無,鉆進了畔男子的懷里,一雙玉臂,地抱著他不放。
蕭列笑著,親吻,安,最后用被子將子包住,自己下床,拔劍驅趕老鼠,終于將這幾只不速之客趕走。他帳上床,見還蒙頭蒙腦地在被窩里,聽到了他上床的靜,才從被頭里出一雙明眸,飛快地瞥了一眼帳頂,問他,鼠可去了?
蕭列本想再嚇唬一下的,好再像方才那樣鉆進自己懷里,抱著他,不要撒手。
他極了這種被抱住尋求保護的覺,便如同他是的天。
但是就在對上那一雙麗眼眸的一刻,他的緒,忽然卻低落了下來。
曾是裴府的掌上明珠,宛若一株名貴蘭,合該得到這世上最為金貴的呵護,如今卻隨了自己,遠離繁華京城,來到這西南邊陲,要吃這許多的苦。
他名為親王,是他的王妃。但連一間能夠讓倦了安穩睡覺的屋子,自己如今都沒法給。
邊的一縷笑意,漸漸地消失。
“阿璟,怪我無能,你跟我吃苦了……”
他低聲說道。
這一路顛沛,從小養長大的,竟半句也沒有苦過。
他的心底,愈發到歉疚。
裴文璟和他四目相,邊卻慢慢地出了笑容。
“我不曾覺有半分的苦。我是你的妻,你去哪里,我便也去哪里。我們一起,永不分開。”
的聲音溫,但字字句句,卻出了一種堅韌的力量,直達他的心底。
年輕的云中王,凝視著枕畔這張從他年起便悄然縈于他夢境的容,慢慢靠了過去,將地擁懷中,憐地親吻著,宛若是這世上最為珍貴的珍寶。
誠然,便是他在這世上最為珍貴的珍寶。
他差一點就失去了,永遠地失去,今夜卻這般和同衾共枕,他是何等的幸運。
那個不識愁滋味的年皇子,一去不再復返。
這一刻,他在心底起誓,余生定要竭盡所能,為奉上他所能給的最好的一切。
……
三年后,被奪職后賦閑的老衛國公去世,蕭列奏請京奔喪,天禧帝不允,隨后,蕭列被人以謀大逆之罪告至天禧帝前,接著,順安王又參剛承襲爵位不久的裴顯亦參與謀逆。天禧帝震怒不已,將裴顯下獄,削了蕭列王爵,命發兵捉拿問罪,蕭列發布告天下書,辯白冤,稱為自保,領兵起事。
據魏書載,世宗起事之初,人馬不過寥寥數萬,朝廷兵馬,卻以數十萬計,人皆言蚍蜉撼樹,必敗無疑,不料上天亦有助力,次年,正當世宗勢危急之際,宮中傳出天禧帝暴病亡的消息,據稱臨終之前,傳位于向來深得帝心的順安王,滿朝嘩然,輿論四起,皆疑順安王發宮變謀害天禧帝而奪位,蕭列趁機延攬人心,逆勢而起,得多方助力,于三年之后,揮戈京,被擁立為帝,定年號昭平,是為世宗。
那一年,蕭列不過二十五歲而已,和裴后已有一雙兒,幸福滿。
登基后的首個上元之夜,他牽了裴后之手,二人并肩立于摘星殿的高樓之巔,遙滿城璀璨燈火,回憶十五歲那年的上元之夜,兩人相視而笑,皆懷念不已。
是夜,帝后夜話,深夜不眠。
皇帝的腦海里,又再次浮現出多年之前,那夜于塞外野地的軍帳之中,那個驚醒了自己的夢中之夢。
夢中那年輕男子的凝自己之時的一雙眼眸,直到此刻,依舊深深印于他的腦海,難以忘記。
他這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夢中之人,他和自己必定有著某種自己所不知的牽連,而這種牽連,它深骨髓,無法割裂。
皇帝的直覺,令他深信這一點。
他想知道,他究竟是誰,又是為了什麼,天機夢,全了他和他的心上之人,繼而改變了兩人的命運。
他更想知道,他如今又在何方,做著何事。今生今世,他是否還能再次得見他面?
……
蕭列登基的次年,昭平一年,東南沿海的泉州城里,一戶甄姓富商人家,今日喜氣洋洋。
甄大爺的祖父早年有恩于一戶孟姓的家,孟老爺便將一個兒下嫁到了甄家,年輕夫婦極好,十分恩,先前已經生了一個兒子,取名甄耀庭,就在今日,孟氏又順利誕下一,兒生的玉雪可,乖巧伶俐,取名嘉芙,被夫婦當心肝寶貝地養著。
轉眼數年過去,甄家生意越做越大,躍居為泉州首富,甄家兒也出落的越發的好,才五六歲大,便已是個十足的人胚子,見了無人不喜。這一年,孟氏帶著一雙兒到南山金仙寺中拜佛許愿,祈丈夫出海平安——從嫁到甄家之后,每逢丈夫隨船出海,這樣的拜佛許愿,便了孟氏必不可的一件虔誠之事。
金佛寺坐落于城外南山之中,乃千年古剎,據說千年之前,化緣建寺的禪師在此地悟得大道,修羅漢,故名金佛。山中奇峰疊嶂,清泉鳴澗,寺里青松翠柏,鳥啼其間,清幽勝地,別有禪意。
這日因有法會,孟氏虔誠拜佛完畢,便去聽法。午間用了素齋,見小嘉芙困了,孟氏便領了一雙兒到靜室午睡,仆婦陪著,自己又去前頭繼續聽法。
小嘉芙的哥哥耀庭,自小頑皮,怎肯老實睡覺?勉強閉目片刻,見母親走了,趁著看護的仆婦出去不在屋里,便悄悄推醒妹妹,湊到的耳畔,說今早自己發現后寺有好玩的地方,領去玩。小嘉芙便被哥哥帶到了后寺。
今日寺中,香客眾多,又逢踏春,桃花盛開,游人往來不絕,哥哥像只皮猴,在人叢里鉆來鉆去,小嘉芙短,一時追趕不上,轉頭,竟不見了他的影,忍住心中驚慌,找了片刻,非但找不到哥哥,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竟走到了一偏僻的空曠之,不但找不到回去的路,連人也看不到半個,心中害怕,忍不住掉下了眼淚。
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喊著哥哥,哥哥卻始終不見人影,自己仿佛也越走越偏,最后不敢走了,停在山路之上,嗚嗚地哭了起來,哭的正傷心時,忽然聽到耳畔響起一道溫的聲音:“你怎的了?”
嘉芙抬起眼睛,淚眼朦朧中,看到路邊的那株桃花樹下,不知何時,立了一個陌生的年。
他看起來,也就和哥哥差不多大的樣子,上的衫,已經洗的發白,但卻干干凈凈,一塵不染。他的手上拿了一本書,似在附近讀書之時,被自己的哭聲給引了過來。
他清瘦如竹,長的十分好看,雙眸漆黑,目明亮,亮的小嘉芙幾乎都能看到自己在他瞳仁里的投影。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他的那一剎那,方才所有的驚慌和害怕,突然就都消失了。
心里覺得自己仿佛在哪里見到過他似的,可是卻又想不起來。
嘉芙忘了哭,呆呆地看著面前的這人。
“莫害怕。我這就帶你回去。”
年放下書,蹲了下去,用自己的袖,憐地為輕輕去方才哭出的眼淚和鼻涕,一點兒都不嫌臟。又給折了一支桃花,遞到了的面前。
小嘉芙破涕為笑了,接過他折給自己的桃花,仰面看著這個溫而英俊的小小年,問道:“你是誰?你住哪里?”
年著面前這個仰著小臉著自己的嘟嘟的小孩,沉默著,眸底深,萬千。
前世的,于絕境中曾向他求助,短暫相逢之后,兩人再無集,各自走完了自己的人生之路。
終被活埋于地宮,他亦以英年,早早死于塞外孤城。
人都說,他天縱英才。不但有年宰相、白公卿之名,后來還以第一功臣的份輔佐帝王登基,位極人臣。
他既為儒臣,又是雄帥,死前的那些年間,威伏邊塞,胡人北歸,不敢掉頭,又教化民眾,設立醫館,安民濟,四方歸附。
他死于一碗鴆藥。
他知一旦喝下藥,此生一切,所有的榮、恥辱,都將會在那座孤城的雪夜里戛然而至,徹底埋葬。
但他還是飲了下去。
那一碗鴆藥,早在他的預料之中。
他亦準備好了那一天。
并非是他懼怕那個要置他于死地的人。
而是他無意去爭。
那個世間,他想不出還有什麼羈絆住他的人或者事。
本就是個多余之人,去了,不過也是歸位而已。
他走的很是平靜,但就在臨死前的那一刻,他的腦海里,不知怎的,竟浮現出了多年之前,那個曾短暫相逢的表妹,當時尋到自己,向他求救之時,那雙飽含了恐懼和激之的楚楚眼眸。
那場戰事之后,他曾出手相助過的這個弟妹,據說后來不幸死于兵,連尸也不見下落,此后再無的消息。
他本以為,自己早就已經忘記了,卻原來這麼多年過去了,當日奔來求助自己的一幕,原來一直都還印在他的腦海深,他從未曾忘記,就在他死前一刻,那雙麗的眼眸,竟再次浮現而出。
他死后,民眾為他建廟,香火供奉,令他魂不散,也是到了那時,他才終于知悉,原來當年并未死去,而是被人匿于深宮,最后活埋在了地下,香消玉殞。薄命至此,連司命亦是不忍,遂令轉世新生。
這女人,肯定是在裝模作樣變著花樣狐媚子邀寵,還敢拿太後的身體開玩笑,等著皇上發飆被打入冷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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