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子商輕笑，“今夜你我，難逃一死，諸位可懼之？”

“本就命如草芥，”鳴一聲音平淡，他低頭看著手中水酒，無奈道，“生死又有何懼？況且有諸位兄弟陪著，”鳴一掃過眾人，笑道，“黃泉路上，也不孤單了。”

得了這話，所有人笑出聲來，子商眼中也帶了一暖意，他抬手舉杯，朗聲道：“來，今夜若是共赴黃泉，算是生前一杯送行酒；今夜若是春風得意，便算一杯慶功酒。”

“無問生平多事，”子商笑出聲來，“不過墳頭酒一杯。”

“諸位兄弟，來！”

太慢慢落下，東都之，似如月下的長河，面上風平浪靜，里波濤洶涌。

而永州黃河段，黑夜沉沉，不見星月。

河堤上人來人往，柳玉茹站在一旁盯看著所有工程。

因為鐵鏈一時找不了這麼長這麼合適的，只能到拼湊，然后重新熔鍛，直到今天下午，才將鐵鏈材料送齊來。

而在材料送齊之前，他們一面用已有的材料開始下水作業綁住那些磚板，一面用多余的人開始加固堤防。

李先生看著所有人的作，面上頗為憂慮，柳玉茹不由得道：“李先生，你似乎面不佳，可是有心事？”

李先生聽到柳玉茹的話，他捻著胡子，嘆了口氣道：“夫人，我怕今夜是不能繼續了。”

“為何？”

柳玉茹有些疑，李先生指了指天上道：“怕有風雨啊。”

如今八月本也是汛期，此刻水位到底線，若是大雨，怕是高位水線也要破。

柳玉茹抿了抿，頗為憂慮道：“我方才收到了沈將軍那邊的消息，他們已經了守南關，我們這邊是半點差池都不能有了。”

說著，柳玉茹嘆了口氣：“若當真不行，便再等改日水位下去吧。”

兩人正說著話，柳玉茹便聽見木南跑來道：“夫人，樁已經都打好了。”

柳玉茹聽到這話，和李先生立刻趕了過去。

要固定這個磚板，最重要的就是要固定好河中的基，他們在河中打樁，也是在打樁的時候，他們才發現，原來這三十丈之所以是平的，原因是每一個磚板的高度不一樣，每一個磚板下面，都有一鐵，這些鐵高低不一樣，又極其鋒利，形了十段杠桿。

也就是說，一旦有一個磚板繩子割破，磚板散開，上方的力就會改變，上方的力改變，它下方著的鐵便會移，然后用自己鋒利的邊刃割斷第二個磚板的繩子。

這樣的設置讓十個磚板連一，只要有一繩子斷掉，十繩子都會逐一斷掉。這個設置十分妙，柳玉茹拆卸不掉，只能讓人用棉布包裹住利刃的地方，但卻又發現，這個利刃對住的繩子的部分，繩子極易割斷，哪怕這樣做，也不過是拖延一下時間而已。

最后的而關鍵，還是要回歸到保證磚板絕對的穩定。

打樁是最難的，如今樁打好了，就只剩下用鐵鏈綁上磚板這一項工作。柳玉茹高興問向李先生道：“這樣一來若是作快些，是不是雨到之前便能弄好了？”

“的確。”李先生笑起來，“大家辛苦了，趕忙做完，也算安心。”

所有人笑了，而后便按著原來的法子，二十個人為一組，拴著一個人下去，下水之后都是憑索，兩個人配合著綁一塊磚板，因為磚板積大，又無法看見，要綁上便格外艱難，只能反復重復著綁一部分，上到水面呼吸，再下水綁，再回來呼吸這樣的過程。

柳玉茹一次綁五個磚板，在這一件事上，就要耗費兩百多人，而其他剩下的人，便在一旁接著固堤。

柳玉茹、李先生、傅寶元都張看著他們下河，然而也就是十個人下河這一瞬間，周邊猛地出無數利箭，在岸上拉著人的人頓時死傷不上，柳玉茹反應最快，沖上前去一把抓住了一個往下帶的繩子，大喝道：“抓繩子，抓人！”

場景一時間混起來，靠著繩子近的河工立刻沖上前去抓住了繩子，而木南則帶著侍衛朝著旁邊林里猛地奔了過去。

箭雨四飛梭，不知道哪里來的殺手拼命往河堤上奔，李先生看著他們的方向，大聲道：“他們要砍繩子！”

事實上，不用李先生提醒，所有人也意識到了他們的方向，木南帶著侍衛拼死阻止，對方目標十分明確，而柳玉茹則是冷靜大喊著：“不要慌，繼續！”

繼續，今夜黃河絕不能丟。

柳玉茹死死抓著麻繩，麻繩的力道在手上磨出來，咬著牙，在一群河工之中，和所有人一起用著力。

如今所有人早就慌了神，只能茫然聽著的吩咐，理智讓眾人知道，此刻不能不管，于是河工都圍在他們旁邊，二十個人一旦有一個人倒下，外層的河工立刻補上，而河堤旁邊更是所有人層層把守在那里，無論如何都不讓那些殺手更一步。

場面哄哄一片，黃河奔騰的聲音在便上咆哮，柳玉茹前方的人被箭中，鮮噴了一臉，的手發抖，卻還是朝著旁邊冷靜大喝：“補上！”

周邊都是打斗聲，不斷有人死去，水落泥土，在夜中本看不見痕跡，柳玉茹死死盯著前方，眼里只有黃河奔騰不休之勢，朝著下游一路狂奔不止。

也不知道是多久，終于有了第一聲：“好了！”

第一個磚板，終于綁好了！

綁好了第一個，很快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然而似乎也是這聲好了，徹底刺激了那些殺手，那些殺手竟是不管不顧，一起朝著河床上發起了進攻。

所有人沖上去想攔住他們，可這些殺手卻是迎著刀刃都沒有后退，這樣不顧生死的氣魄，終于破開了一個口子，隨后便見一個殺手沖到了還未有人下水的那個磚板面前，抬手便砍了下去！

柳玉茹目眥裂，怒喝出聲：“不——！”

也就是那一瞬間，十幾人的刀劍貫穿了那殺手的口，殺手一腳踹向木南，而后落滾滾長河之中。

他砍斷繩子的效果在他落水后片刻就傳來，所有人都覺到地面開始，李先生立刻大喊出聲：“跑！快跑！很快要下雨了，堤壩扛不住！”

周邊所有人都開始瘋狂奔跑，柳玉茹在一片混之間，呆呆看著黃河。

沒保住黃河……

堤壩，最后還是要塌了。

堤壩塌了怎麼辦？

堤壩破后，黃河會一路往南改道奔流而去，沒有河道，它便會為最兇猛的惡。

下方就是天守關，如今沈明還剩五萬人，以及天守關幾十萬百姓，全都在那里。

除卻天守關，若是這里決堤，災將有百萬人之眾，而洪災之后，又遇戰，到時百姓吃什麼？

柳玉茹愣愣看著河水一下一下沖擊著堤壩，板磚散開地方的土壤逐漸消失。

天空開始落下雨滴，木南沖到柳玉茹面前，著急道：“夫人，走吧，黃河保不住了！”

“不能走……”

柳玉茹張口出聲，木南愣了愣，柳玉茹卻是下定了決心，猛地回頭，朝著所有人道：“不能走！”

這一聲大喝讓所有人愣住，大家都看著柳玉茹，柳玉茹看著傅寶元，質問道：“我們若是走，黃河決堤了，永州怎麼辦？豫州怎麼辦？下面百萬百姓，怎麼辦？！”

“夫人，”李先生有些焦急，“現在黃河不塌是因為我們之前加防，且此刻還沒有下雨，若是下雨了，此堤壩必毀。”

“毀了之后呢？”

柳玉茹盯著李先生：“不管了嗎？”

這話把李先生問愣了，柳玉茹繼續道：“現在跑了，我們又能跑到哪里去？現在跑了，日后諸位想起來，能睡穩嗎？！”

說著，柳玉茹也不多說，立刻道：“重新組織人，立刻加防，通知周邊所有村民百姓，全部過來。分三組人工，第一組去找石頭，在河床板磚位置重新投石，五個磚板已經固定好，剩下五個還沒有全部散開，我們還有加防的時間。”

柳玉茹一面說，一面冷靜下來：“第二組人經開始填補外圍，多加沙袋實土。”

“第三組人幫忙運送沙袋實土，同時注意好，一旦有哪個地方被沖毀，便手拉手站過去，減緩水流速度，給其他人爭取修補時間。”

所有人不說話，柳玉茹看向眾人，怒道：“快手啊！等著做什麼？看堤壩怎麼垮的嗎？！”

“夫人……”

有一個人終于開口，巍巍道：“我……我兒子才三歲，家里還有老人……”

“你可以回去，”柳玉茹平靜看著他，“我不攔你，可你自己要想清楚，若是今夜堤壩塌了，豫州就會被攻陷，至此戰無休，以如今國庫存，怕將有至兩年災荒，你今日能回家帶著家里人躲過洪災，你躲得過后面的荒和戰嗎？”

所有人沒有說話，柳玉茹一一掃過眾人：“如今堤壩還沒垮，哪怕垮了，我們也有機會。今日不用命護住黃河，你們就要記住，日后大夏幾百萬百姓命運之顛沛，都因為你們。你們至此寢食難安，而你們的家人也將一直災。”

“誰都有家人，”柳玉茹紅了眼，可克制住緒，著拳頭，啞聲道，“我兒還沒有一歲，我家中還有三位老人，我丈夫生死未卜，舉家都靠著我。可我今日不會走。”

說著，柳玉茹轉過頭去，從地上力撿起了一筐石子，咬牙走向堤壩：“我今日便是死，也要死在黃河。”

很纖弱。

不似北方子英姿颯爽，韌，是這個子給人的第一印象。而此刻艱難搬運著石子，的背影和軀，卻讓所有人都到了一種無聲的力量。

一種面對自然、面對一切苦難、面對命運，沉默卻堅定的力量。

僅僅只是一個人，可卻敢搬著石頭，一步一步走向那怒吼著的大河，意圖用這些石頭，去對抗自然那令人臣服的力量。

“我留下。”

傅寶元突然出聲，他跟在柳玉茹后面，開始也去運輸這些石頭。

隨著傅寶元出聲，一個又一個人轉過去。

“我留下。”

“我留下。”

“我也留下。”

……

大家一個個有序的走向堤壩，李先生靜靜看著，他輕嘆了一聲，終于道：“既然都留下，我也留下吧。”

天空開始落雨，雨滴落到了守南關。

葉韻出手去，接住了一滴雨，有些疲憊道：“下雨了。”

“你去休息吧。”

沈明笨拙給加了一件披風，替系上帶子，平靜道：“你也趕好久的路了，得去睡一覺。”

“百姓都城了。”

葉韻低著頭，卻是不說睡覺的是，只是道：“守南關的軍械存糧我也給你清點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沈明拿沒辦法，“所以姑您趕去睡吧。”

“我睡不著。”

葉韻搖了搖頭，沈明不說話了，許久后，他看著一直低著頭的人，終于道：“你在害怕？”

“玉茹修好黃河的消息一日不傳來，”葉韻抿道，“我就一日睡不著。”

沈明沉默著，風吹過來，葉韻披風在風里翻飛作響，好久后，沈明才道：“你別擔心，如果洪水真的來了，我水很好，我會保護你的。”

聽到這話，葉韻忍不住笑出聲來，抬眼看他，的眼在夜里亮晶晶的。

沈明認識的時候，已是一個端莊的大家閨秀，眼里總是彌漫著一說不出的暮氣，仿佛已經走過了萬水千山的老人，眼中的一切都了無生機。所以他總逗弄，也就在罵他的時候，他才會覺得，這個人有了幾分小姑娘的樣子。

然而如今只要站在他面前，哪怕如今烽火連天，都時時刻刻明又耀眼，仿佛柳玉茹曾經和他描述過那個樣子。

他忍不住上前了一步，突然道：“葉韻。”

葉韻挑眉：“嗯？”

“和我來戰場，你后不后悔？”

這話把葉韻問愣了，沈明接著道：“你吃不好，穿不暖，顛沛流離，連一個好覺都沒有……”

“那又怎樣呢？”

葉韻笑瞇瞇瞧著他，沈明有些躊躇道：“你過得不好。”

“可是我有你啊。”葉韻驟然出聲，沈明愣在了原地。城樓上狂風獵獵，葉韻上前一步，抱住了沈明。

“我不后悔跟著你來戰場，沈明，和你一起戰的時候，我什麼都忘了。”

忘了曾經的屈辱，忘了惡心的記憶，忘了自己對前程的擔憂，忘了對這世界絕又暗的懷疑。

只剩下同這個人一般單純又直率的認知，立于這個世界，從此走出后宅方寸，知道天高海闊。

如果說柳玉茹教會一個人可以獨立而行，那沈明則教會，一個人也該心懷天地。

“明日，若是劉行知攻打過來，我們不能退了。”

“我知道，”葉韻溫出聲，“如果同你死在一起，我愿意的。”

沈明聽著這話，他猶豫著，出手去，抱住了葉韻的肩頭。

紅的披風被風吹著拍打到他上，將他也包裹住。

沈明死死抱住葉韻，低啞出聲：“我想娶你。”

“等回去，”他沙啞道，“我一定要娶你。”

葉韻不說話，靠在沈明口的時候，閉上眼，聞著他上的腥氣，突然覺得，一生所有流離，所有痛苦不安，都已經化了一段段記憶，散落在的生命里。

執著的回憶，那所有過往都會為牢籠。

只有將所有苦難化為記憶那一刻，這些過往才是長。

今日之葉韻生于烈火，雖然再選一次，也想能順順當當，但是若無法選擇，也激這一場修行，讓跋涉而過，終圓滿。

雨滴啪嗒啪嗒落下來，葉韻閉上眼睛。

而此刻東都宮之中，韋達誠、楊輝、司馬南都已經穿戴好，準備出府赴宴。

只是楊輝剛剛準備出門時，外面就傳來了急促的敲門，楊輝打開大門，便看見西穿了一黑的袍子站在門口。

見了他，眼里全是惶恐，楊輝看清西的臉，愣了愣道：“西？！”

西一言不發，猛地撲進了楊輝懷里，楊輝毫不猶豫將人攬府中，讓人關了門，隨后便想推開西。

可西在他懷里瑟瑟發抖，他一時心，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嘆了口氣道：“娘娘，您這是……”

“不要進宮……”

西抖著聲開口，楊輝一聽此話，頓時冷了臉，隨后道：“你說什麼？”

“陛下……”西抬眼看他，眼里蓄滿了眼淚，“陛下想殺你啊！”

楊輝猛地愣住，而后一道閃電在空中劈過。

風雨加。

今夜今時，大夏國土，好兒郎以護東都，以死守黃河，以魂護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