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顧九思腦子迅速將秦楠的話過了一遍, 靜靜思索著所有事。
而江河張合著小扇, 靜靜看著秦楠, 秦楠正視江河, 毫不退。
范玉看了看江河,又看了看秦楠,輕咳了一聲道:“這不是個小事兒啊,你有證據嗎?”
“陛下,”葉青文在此時開口了,打斷了范玉的話道,“臣以為, 如此大案, 不該當堂審訊, 應由史臺辦案, 收集證據, 得出結果后再公開審訊。”
“哦, 那……”
“陛下!”秦楠跪在地上, 大聲道, “江大人乃朝廷重臣,與史臺千萬縷,如若不當庭審案, 臣的證據,怕就沒了。”
這話出來,葉青文臉頗為難看, 范玉點頭道:“朕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啊。你證據是什麼?”
“微臣愿意為秦大人作證。”
范玉剛剛發問,子商便跪在了地上,恭敬道:“微臣乃家孤,當年事發之時,微臣亦在場,只是因為年,了驚嚇,如今再見到江大人,便想起過往來。”
“那你為何不早說?”
葉青文皺起眉頭,子商低聲道:“微臣不敢。這是這次黃河偶遇秦大人,長輩鼓舞,才終于決定站出來替家討個公道。江大人一手遮天,微臣又怎敢如此貿然指認?”
“那大人是出于什麼立場來如此指認呢?”顧九思慢慢開口,出玩味的笑容來,“大公子?”
子商不說話了。
顧九思和子商都心知肚明,他不是家的大公子,他只是街上一個乞兒,一個冒名頂替的人,來替家冤,這簡直是笑話。
子商抬眼看向顧九思,片刻后,他出聲道:“那不如驗證一番?”
說著,他起袖子,神篤定:“古有滴認親,秦大公子乃當年小姐所出,我負家脈,自當與秦大公子脈相融。如今秦大公子已在殿外,若是顧大人有所疑慮,不如一試。”
“你……”
顧九思正要開口,就被江河一把按住。顧九思奇怪回頭看向江河,子商自然是家脈,只是他不是家大公子,而是依水的脈。
顧九思早在之前,心里就清清楚楚,今日子商要驗,他就給他驗個徹徹底底。他就不信等驗完之后,子商還能站在這兒同他規規矩矩說鬼話。
但江河按住了他,顧九思震驚了片刻后,他沉默下來,江河看著秦楠,繼續道:“還有其他證據嗎?”
“都在此了。”
秦楠奉上折子,恭敬道:“十一年前,我夫人依水因病去世,去世后不到一年,江河便為了玉璽前往家,伐害家滿門,江河得到玉璽之后,將玉璽由梁王,梁王因此信心大振,才苦心謀劃,于三年前舉兵起事,致大榮傾崩,征伐不止,百姓流離。”
“今日,有當年家孤指正,而微臣查閱了十一年前江大人在東都的署記錄,家滅門之時,江大人正因病休沐,長達一月之久。而后,微臣幾經走訪,又尋到當年梁王邊侍奉的侍從,可證明當年玉璽,的確由江大人給梁王。如此樁樁件件,還不足以證明,當年家一事,便是江河所為嗎?”
“江河滅家滿門,不僅僅是殺百余人。他后來慫恿梁王舉事,豈止是臣賊子所能稱謂?然而,如此賊人——”秦楠眼中含淚,直起來,指著高座上的人,厲喝道,“今日卻坐于高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哪怕天子都莫不敢從,大夏朗朗乾坤,竟也能容得臣賊子如此猖狂嗎?!”
聽到這些,顧九思心一點點沉了下去,滿朝文武俱不敢出聲,顧九思靜靜看著跪在地上的秦楠,他認真注視著他。
那一瞬間,他仿佛又是回到了黃河邊上,那些百姓注視著他的目。
“顧大人,”秦楠放低了聲音,克制著眼淚,“您能為黃河百姓做主,您敢冒死為滎求一份公道,如今在東都高堂,您就彎了脊梁,因為他是您舅舅,因為他是這右相江河,是嗎?”
顧九思的手微微,江河轉頭看他,目似笑非笑。
“如果大夏朝堂沒有一分公正,”顧九思艱開口,“秦大人,您又如何能在這里,如此說話?”
他一開口,所有人都看了過去。
如今是沒有人敢說話的,說話,如果幫著江河,那全然說不過去,證據在前,秦楠如此當眾告狀,誰也不能壞了這樣的規矩。可幫著秦楠,一個秦楠,又怎麼能扳倒江河這樣的大臣?日后江河記恨,誰都討不了好。
這時候,也僅有為江河侄子、同為輔政大臣的顧九思,能夠出聲了。
而顧九思這話出去之后,也標明了他的態度,他神平靜:“大夏不會因為任何人了規矩,秦大人,您不放心此案由史臺,那給刑部尚書李大人,您看如何?”
李玉昌是出了名的公正耿直,秦楠早已和李玉昌悉,他聽得這話,恭敬道:“下無異議。”
顧九思站起來,朝著范玉恭敬行禮道:“陛下,如此置,可妥當?”
范玉撐著下,笑道:“妥當啊,都你們說了算,朕覺得妥當。”
顧九思假作聽不出范玉口中的嘲諷,讓李玉昌出列,接下此案。而后他轉頭看著江河,平靜道:“江大人可有其他話說?”
江河聳了聳肩:“沒有,讓他們查吧。”
顧九思出手,做出“請”的姿勢后道:“那請江大人冠。”
江河聽到這話,苦笑了一下,但他也沒有為難顧九思,他解下發冠,跟隨著士兵,意態從容走了出去。
等做完這一切后,顧九思轉頭看向秦楠,神平靜道:“如此,秦大人可覺滿意?”
秦楠跪在地上,低啞道:“微臣謝過陛下,謝過諸位大人。”
理完江河的事后,范玉也沒了什麼上朝的興致,打了個哈欠,便宣布退朝。
退朝之后,顧九思從高臺上走了下去,他走到秦楠面前,秦楠靜靜看著他,兩人默默無言,許久后,顧九思艱難笑了笑:“你同我說你要留在滎,又突然告訴我要回東都,我以為是什麼事,原來是為了這件事。”
秦楠低著頭,沙啞出聲:“對不住。”
“是子商告訴你的?”
秦楠沒有出聲,顧九思垂下眼眸:“你便不怕他騙你?”
“他是不是騙我,”秦楠苦笑,“我聽不出來嗎?”
顧九思沒有說話,他靜默了片刻后,聽秦楠道:“如果李大人查出來當真是你舅舅,你當如何?”
“我能如何?”顧九思得了這話,苦笑出聲。
他轉頭看向殿外,嘆息道:“秦大人,好走不送了。”
說完,他便轉出了大殿,往外走去。
他剛一出門,便被葉世安抓住,葉世安拉著他往外走,頗為激憤道:“你今日為何不揭穿子商?”
“揭穿什麼?”
顧九思知道葉世安憤怒,他由他駕著,神平淡:“揭穿他不是家大公子的事兒?”
“對。”葉世安立刻道,“今日必然是他設局誣陷江大人,你還看不出來嗎?你讓他把秦公子進來,他也就唬唬大家,他敢驗嗎?!”
顧九思聽到這話,他苦笑不語。
他突然有那麼些羨慕葉世安了,他什麼都不知道,在他心里,他的親友都是好人,子商便是惡人,他什麼都不用想,只需要無條件站在自己這一邊就夠了。
顧九思不忍打擾葉世安這份天真,他只能是抬起手,拍了拍葉世安的肩,溫和道:“我自有我的理由,世安,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舅舅。”
葉世安抿了抿,他似有不滿,顧九思想了想,接著道:“等一切清楚了,我自然會告訴你。”
“九思,”葉世安看著顧九思,他神微,“你變了。”
顧九思愣了愣,片刻后,他有些疲憊笑起來:“或許吧。”
顧九思說完后,轉前往了天牢。他走在路上的時候,一條一條捋順了許多事。
子商的世、家滅門的案子、子商與江河第一次見面的異常、江河與秦楠第一次見面的場景、江河拿到詔的原因……
他一面走,一面想,等捋順之后,他反而平靜下來。
他走進天牢之中,看見江河坐在牢中,他旁邊放了一堆折子,這里與他的署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同。
顧九思站在門口,江河注意到他,他挑了挑眉:“站在這兒看我做什麼?不回家去?”
“回家去,”顧九思苦笑,“我娘得打死我。”
“把我給李玉昌的時候不怕被你娘打死,現在來貓哭耗子啦?”江河盤坐在獄中,撐著下,看著他道,“你是來問我話的吧?你若有什麼想問的,便問吧。”
“我若問了,你便會回答嗎?”
江河漫不經心回道:“看心吧。”
顧九思笑了笑,卻是沒說。
江河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道:“你這孩子,如今心眼多得讓我害怕。”
“該害怕的不是舅舅,”顧九思拍了拍地上的灰,慢慢坐了下去,抬頭看回江河,平靜道,“該害怕的,是我才對。”
“你怕什麼呢?”
“越是了解舅舅,了解你們,我就越是害怕。”顧九思有些疲憊,慢慢道,“我過去總以為,善就善,惡就是惡,我的劍永遠對著敵人,可如今我卻慢慢發現,或許堅守這份所謂善惡的,只有我自己。”
江河不說話,顧九思抬眼看著他:“今日為什麼不讓我說呢?”
江河聽著這話,低頭笑了笑,手中小扇張張合合,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你不是知道嗎?”
“我不知道。”顧九思立刻開口,“我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有一條生路你不走。你當初不是答應過我嗎,什麼都不會影響。”
當他暗示江河和子商的關系時,江河曾斬釘截鐵告訴他,他永遠記得自己是江家人。
江河聽著這話,垂眸不言,顧九思靠在一旁墻上,有些疲憊道:“家人是你殺的吧?”
江河不回答,顧九思抬眼看著牢獄過道隙上的天。
江河這一間牢房是特別挑選的,周邊都沒有人,空的一條長廊,顧九思的話雖然小,卻依舊讓人聽得很清晰。
“不說?”顧九思轉頭看他,“要不要我幫你說?”
聽到這話,江河苦笑起來:“何必呢?”
他看著顧九思,眼里帶著苦:“你就當什麼都不知道,不好嗎?”
“我也想啊,”顧九思聲音里滿是無奈,“可舅舅,我裝不下去,我知道了,便是知道了,我已經裝聾作啞很久了,我本來覺得這是你的事,你的過去,與我沒有關系。可如今別人已經把這些東西放在我面前,我不能再不聞不問了。”
“所以呢?”江河靠在墻上,“你知道什麼,又想從我這里知道什麼?”
“當年是我殺了家人,是我拿了玉璽,給了梁王,慫恿梁王舉事,所以呢?”
江河看著顧九思:“你打算讓李玉昌斬了我?”
“你沒有說全。”顧九思盯著江河的眼睛,認真道,“要我給你補全嗎?”
“二十二年前,你來到揚州,與依水私定終,而后你假冒了我父親的名字,讓依水以為慕的人有妻子,依水不敢為妾,與你斷了關系,你離開揚州。但你沒想到的是,那時候的依水,已經懷了孩子。”
江河聽著這個名字,終于失去了平日的從容,他靜靜聽著顧九思的話,聽著顧九思道:“你回到宮中,繼續你的權勢斗爭。而依水最終決定生下這個孩子,但家不愿,在依水生產時,他們強行抱走了孩子,拋棄在城隍廟,依水以為這個孩子死了,于是嫁給了秦楠,由秦楠帶離開了揚州,并決定此生不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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