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揚州。

是多大的恨，多大的怨, 多大的悔意, 才能對揚州這個出生地, 發出如此毒誓。

柳玉茹和顧九思靜靜聽著, 心里都充滿了疑，而子商聽著這一切，他喝了一口酒，慢慢道：“為什麼不揚州？”

“有太的人，也有太恨的人，太或者太恨，都足以讓一個人離開。”

子商沒說話, 他著酒杯, 好久后, 又慢慢放開。他轉過頭去, 看著依水的墳墓, 低聲道：“罷了, 都過去了。過去了的事兒沒意義, 姑父, ”他轉頭，朝秦楠艱難笑笑，“你我都該向前開。”

“我不能向前看。”

秦楠搖搖頭, 他站起來，走到依水墳墓面前，聲音平和：“我會永遠記得的好。子商, 我同你說這些，也是希你不要忘記。”

“你不知道你的母親為你付出了多。”他用手指拂過依水的名字，聲音帶了幾分憾，“是真的很你。”

“我不信。”

子商冷聲開口，秦楠頓住作，子商慢慢站起來，他了拳頭，聲音里淬著冷：“如果真的我，”他盯著墓碑，“就不該把我帶來這個世間又不聞不問！不該為了一己之私生下我，又仿若我不存在。”

秦楠背對著他，他張了口：“子……”

“秦大人，”子商打斷他，“你我來的來意，我明白了。你要同我說的道理，我也知曉了。可我也得告訴秦大人。”

子商說得認認真真：“前二十年不曾來，如今便無需告訴我其他。我活得很好。”

“我子商，”子商了手中折扇，盯著墓碑上的字，一字一句從齒之間出聲來，“一個人，也活得很好。”

秦楠沒有說話，在言語之事上，他雖為刺史，卻呈現出了一種異樣的笨拙。子商恢復了冷靜，他恭敬行禮，而后告辭離開。

秦楠一個人站在墓碑前，他站了好久，嘆了口氣，慢慢道：“我說服不了他，也不愿多說。”

“依水，”他低笑，“我終究還是有私心。又想著他認了你，你會高興。可我終究希，他或者那個人，永遠不要再出現了。”

“我們在滎活得很好。”秦楠坐在地上，輕輕靠著墓碑，溫和道，“往事不可追，過去了，你也別惦念了，好不好？”

“你看這個孩子，他活得比我想象好太多了。他不愿意，也就別羈絆了。”

秦楠說著，就靠在墓碑上，沒再了。

他似乎是睡過去了，柳玉茹和顧九思一起趴在地上，柳玉茹舉著小樹苗，小聲道：“他是不是睡過去了？”

顧九思想了想，從旁邊砸了個小石頭過去。

秦楠沒有理會，顧九思給柳玉茹使了個眼，兩人趴著退到遠，這才跳起來拉著趕跑開。

兩個人跑遠了，互相給對方撣著上的泥土和樹葉子。

等撣完了，柳玉茹一面給顧九思撣上的土，一面低聲道：“你說今天這秦楠說話奇奇怪怪的，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很明顯。”顧九思抬手用袖子著柳玉茹的臉，柳玉茹趕忙道，“輕點。”

顧九思放輕了作，接著道：“秦楠看出這子商是假的了。”

“現在就看出來了？”柳玉茹愣了愣，“那他不問問？”

“他不僅看出子商不是真的子商，還知道子商是依水生的，以他對依水的誼，又怎麼會對子商做什麼？”

這麼一說，柳玉茹就明白了，皺了皺眉頭：“秦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活久了的老妖，總有咱們不知道的法寶。”

顧九思拍完了上的土，拖著柳玉茹道：“走，陪你去看地。”

“這麼急？”

柳玉茹有些奇怪，顧九思挑了挑眉道：“太還在呢，還有點時間。”

顧九思堅持要去看地，柳玉茹也沒再推，上了馬車，便領了顧九思往預備去看的幾個地方過去。

兩人坐在馬車上，柳玉茹思索著道：“所以你覺得，子商這事兒，到底是怎麼回事？”

柳玉茹分析著，慢慢道：“按著秦楠的說法，當年大小姐名滿揚州，他只是大小姐青梅竹馬的仰慕者，那后來大小姐遇見一個人，未婚先孕生下了子商，然后跟著秦楠來到滎，與家里徹底決裂。加上我們打探的消息，也就是說在二十一年前，家大小姐遇到一個人，和對方一見鐘，未婚先孕，結果發現對方家中有正室，依水不甘做妾，便生下這個孩子，由家中人殺死。但下人不忍殺掉一個孩，于是將孩子拋到了城隍廟附近，被一個乞丐收養，而后依水嫁給秦楠，遠走滎，是這樣嗎？”

顧九思沒有說話，他看著窗外人流，柳玉茹繼續道：“秦楠說依水很自己的孩子，所以當年那個孩子，應當是依水的父親強行拋棄的，依水也是因為如此，與家里決裂，所以決定一生不回揚州。那麼當年那個男人到底是誰呢？”

柳玉茹皺了皺眉頭，見顧九思一直不說話，不由得道：“九思？”

“嗯？”

顧九思回過頭，見柳玉茹正等著他回話，他笑了笑：“別想這個了，想想你的生意吧。”

“九思，”柳玉茹盯著他，卻是道，“你是不是知道子商的父親是誰？”

“這個事兒，”顧九思平靜道，“等我搞清楚了，我再同你說。”

柳玉茹聽到這話，便知道這件事里可能還牽扯著一些其他事。也不再發問。

兩人一起到了柳玉茹要買地的地方，顧九思跟在柳玉茹后，就看到問價，看一塊地看得仔細，每個地方都一一檢查過，顧九思一直不說話，就聽和人談，討價還價。

他們來的時候夕西下，等到了夜里，柳玉茹才和顧九思一起回去。他們手拉著手一起回去，走在路上時候，兩個人影子疊在一起，顧九思拉著，給用手比劃出影子唱戲。柳玉茹看他咿咿呀呀唱戲，笑得停不下來。

抿著，看著他用手比劃著小人，著嗓子道：“子商，你這小潑婦，看我不打死你。我打打打！”

“傅寶元，你這老賊，我也打打打！”

“還有你，李三！哪里跑！”

柳玉茹見他越比劃越上頭，眼見要到家了，不有得小聲提醒：“小聲些，別讓人聽見了。”

“聽見就聽見唄。”顧九思聳聳肩，“反正我想打他們，他們誰不知道？”

話剛說完，就聽見傅寶元的聲音響了起來：“呀，顧大人！”

顧九思：“……”

頃刻間，顧九思立刻昂首，化作一副端莊模樣，朝著傅寶元拱手道：“啊，傅大人！怎麼在門口這里，不進去坐坐？”

“才同大人議事出來。”傅寶元似乎沒聽到方才的話，顧九思舒了口氣，他和傅寶元寒暄了片刻后，送著傅寶元走了。

“大半夜的，”顧九思心有余悸，“還來議什麼事？”

柳玉茹從旁邊挽住他的手，笑著道：“知道背后說不得人了吧？”

顧九思這次不放話了，他輕哼了一聲，同柳玉茹一起進了屋里。

進屋之后，等柳玉茹睡下后，他想了想，還是拿出紙張，給江河寫了信。

他先是將滎的況大概說了一遍，寫到最后，他終于還是加了一句：

偶遇依水之夫秦楠，乃揚州人士，不知舅舅可識得？

顧九思夜里將信寄出去，他看著信使離開，忍不住嘆了口氣。

信寄出去第二日，顧九思便起出行，打算親自去河堤看看。

柳玉茹看著他一布衫的打扮，不由得笑起來：“你這是什麼打扮？還要自己親自下工地不？”

顧九思聽了便笑起來：“傅寶元不是說我書呆子嗎？那我便親自去看看，多錢，怎麼做，多用料，我若比他更清楚，他不就說不贏我了？”

說著，顧九思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欽天監說今年八九月會有大水，我們必須在八月前固堤。”

柳玉茹應了聲，平靜道：“我明白。”

“你去忙，”柳玉茹抬頭笑笑，“我也有忙的呢。”

柳玉茹說的也不是安話。

顧九思去工地修河第二日，柳玉茹便敲定了一塊地，開始建倉庫。

幽州那邊大米十月份，所以在十月之前，他們的倉庫和船隊就要能負擔大量運送。而在此之前，神仙香也需要供貨，不僅是米，還有其他糧產，分別從幽州和揚州運輸過去，倉庫都是越早越好。

于是柳玉茹加班加點，先是招聘了人手，然后又畫了倉庫圖紙，同時聯系了另外幾個點的人，在同一時間一起建起倉庫來。

柳玉茹忙得腳不著地，顧九思先趕去了平淮。平淮是沈明監工，沒有幾個員認識他，顧九思到了平淮之后，也沒通知其他人，就找了沈明，直接道：“你同我一起裝老百姓去河堤上干活去。”

他份特殊，自己一個人怕遇上危險，上沈明，兩個高手，總是安全些。

沈明看著了，嚇得不行，趕同顧九思道：“九哥，你細皮的，干這些活兒不行的。”

這話把顧九思激怒了，當場就給沈明一個過肩摔砸了過去，隨后道：“說你哥細皮？”

“不是不是，”沈明爬起來，趕道，“修河和打架不一樣，你要去看你監工就行了，何必自個兒上呢？”

顧九思瞪了沈明一眼：“別廢話，要麼我自己去，要麼你跟我去。”

沈明哪里敢讓顧九思一個人去上工，只能大清早和顧九思一起換了布衫，跟著顧九思把臉涂黑，一起去河堤上找工作。

河堤上有一個小桌，是監工坐的，顧九思和沈明用了化名，在監工那里領活兒干，一兩銀子一個月，顧九思還想還，被對方迎面就是一鞭子，沈明和顧九思沒敢還手，怕被人看出來，只能連連道歉，終于得了上工的機會。

上工第一天，顧九思和沈明背了一百個沙袋，還是里面最的。

顧九思和沈明背著沙袋在烈日下前行的時候，看見好多男人，頭發都已經帶了白發了，佝僂著軀，背著沉重的沙袋，整個人幾乎都要被垮，卻還是往前疾步走了過去。

他們腳踩在泥濘之中，子暴曬在烈日之下，汗大顆大顆落下來。

等到了晚上，一群河工就在一起取暖吃飯。

河工的飯是府供應，一個人兩個饅頭，顧九思沈明兩個人和他們在一起吃饅頭，這些河工雖然苦，卻都很高興，夜里大家盤算著一個月的工錢，算著等黃河修完，他們就能修補自己的房子、給孩子買新服、給家里買點……

顧九思邊的老者個老頭，特別說話，他有個兒，看見顧九思和沈明，就同他們道：“小伙子娶親了嗎？”

“娶了。”

“還沒。”

兩個老實人回答完之后，老者就開始不停給沈明推銷自己兒。他形容他兒，一會兒一個樣，沈明忍不住道：“大爺，您這兒一會兒胖一會兒瘦，到底是胖是瘦啊？”

“這個，”老者猶豫了片刻，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不知道了。我有時候回家是胖的，有時候回家是瘦的。這次回家該十五歲了，或許應該就瘦了。”

顧九思和沈明對視了一眼，沈明有些猶豫道：“大爺，您多久回家一次啊？”

老者笑起來，認真想了想：“兩年沒回去了吧？”

說著，老者似是有些難過：“我走的時候小兒子剛出生，回去他要能會我爹就好了。不怕大家笑話，我那兒啊，到了八歲才知道我是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