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玉冷哼一聲,立刻道:“這群人結黨營私侵吞庫銀,還想要來求?我就知道顧九思沒有這麼大的本事,肯定是周高朗在后面作保,我這就過去,絕不讓父皇他們的蒙蔽!那顧九思一看就不是好人,這種貨還想當?本宮這就讓父皇斬了他腦袋!”
范玉一面說著,一面讓人給他整理了儀容,隨后便要離開。子商趕忙跟上,范玉走了幾步,似是突然想起來,轉頭道:“太傅就不必過去了,你若過去,父皇怕又以為是你在煽風點火了。”
聽到這話,子商嘆了口氣,頗有幾分苦道:“我若真的有什麼心思,又何必到東都來?也不知陛下何時才能相信微臣拳拳之心。”
“你不用擔心,”范玉抬手放在子商肩膀上,頗為豪氣道,“本宮知道你是一心為大夏謀算就是了。”
“多謝殿下抬。”子商退了一步,抬手行禮,慨道,“還好如今有殿下為我撐腰,不然微臣也不知該如何自了。”
范玉聽得這一番話十分高興,拍了拍子商肩膀道:“放心吧,有本宮一日,就不會讓你被他們這些賊臣欺負了去。我這就去宮里,絕不讓他們得逞。”
范玉說完,心中著急,便匆匆離開了。
兩撥人幾乎是一前一后進大殿,只是范玉明顯焦急得多,周高朗在門口見到范玉,正帶著人打算行禮,就看見范玉三步做兩步上臺階,進了大殿,大喊道:“父皇,兒臣有重要的事要說!父皇!”
周高朗和葉文對視一眼,下意識停住了步子,片刻后,便聽大殿里傳來范軒帶著笑意的聲音道:“玉兒何事這樣急躁?”
“父皇,”范玉似乎是找到了人,聲調頓時穩了下來,卻還是急促道,“我聽說顧家人現下在朝中四活,想請人幫他說好話,你千萬不能偏聽偏信那些臣,這一次若是連一個顧九思都辦不下來,以后您在朝廷還有什麼微信可言?!”
聽著這話,外面站著的四個人臉都不太好看,在門口等著的太監忙低下頭,假裝什麼都沒看到。
范軒似乎是有些尷尬,慢慢道:“玉兒,顧九思這個案子還沒有定論,你是哪兒聽這些話來……”
“父皇,你不會是不想辦顧九思吧?!”
范玉一聽這話,頓時提起聲來:“這事兒還有什麼好審的?顧九思他就是個紈绔子弟酒囊飯袋,以前在揚州,我親眼看著他賭錢的樣子,本不是什麼好人,說他盜國庫,我絕對相信。我知道您覺得他在幽州做了幾分績,就想重用他,可這事兒您也得分個輕重。那國庫是什麼,就是咱們家的倉庫,咱們家錢袋子,他一個臣子,那就是我們家奴才,奴才從主子錢袋子里拿錢,還不將他打死,其他奴才看了要怎麼想?!”
“范玉!”
范軒聽到范玉胡說八道,終于忍不住提了聲,怒喝道:“你胡說八道什麼!”
“這是什麼胡說八道?”
范玉梗著脖子,大吼道:“這就是事實,您不好說,我就幫您說,我要讓那批人知道什麼君君臣臣,什麼天子為尊。今個兒我對您說,外面那四個,也得給我聽清楚!”
聽到這話,范軒猛地坐了起來,他急急往外走去,到了門口,便見到周高朗一行人。
范軒愣了愣,片刻后,他面漲得通紅,葉文率先行禮,恭敬道:“見過陛下。”
葉文開了頭,周燁和葉世安也跟著行禮,周高朗輕咳了一聲,隨后道:“陛下,里面說。”
范軒也覺得難堪,趕忙讓一行人進去,隨后便讓太監關了大門。
屋里就剩這麼幾個人,范軒坐回自己位置,憋了半天,終于道:“你們來,也不吭一聲,倒讓你們看笑話了。”
周高朗沒說話,大家也不敢說話,只有范玉“哼”了一聲,坐在椅子上不看他們。周高朗給范軒倒了茶,用稔的口吻和范軒道:“本來是想來同您說點事兒,現下也不好說了,不如我們老兩個喝喝茶敘敘舊,消磨消磨時。”
范軒知道周高朗是有事兒同他說,便低頭應了一聲,讓所有人下去。范玉見周高朗要和范軒單獨說話,忙道:“我不走。”
“滾下去!”
范軒終于怒,讓人將范玉拖了下去,葉文便帶著周燁葉世安起,而后告辭出去。
屋里只剩下兩個人,周高朗給自己拖了椅子,坐在桌子斜角,給范軒倒了茶,嘆了口氣道:“打你為皇帝,咱哥倆許久沒這麼喝過茶了。”
范軒看著茶杯,有些無奈:“讓你見笑了,玉兒小孩子不懂事,你別往心里去。”
周高朗沒說話,他喝了口茶,許久后,他慢慢道:“我知道這些話你聽著不中聽,可如今我也得說了,玉兒不小了,他也十七了。”
范軒沉默下去,周高朗轉頭看著大殿門口,笑著道:“咱兩十七歲什麼景?我已經開始養家糊口刀尖,你高中進士得意風,十七歲,若你以往同我說他小,那也就罷了,可如今你同我說一個十七歲的太子心智還小,”周高朗轉頭看著范軒,有些無奈道,“你讓我如何不往心里去?”
范軒沒說話,許久后,他舉起茶杯,像酒一樣喝下去,一口悶了以后,他出聲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就這麼一個兒子。子清,”范軒了周高朗的字,抬眼看著周高朗,認真道,“若日后有什麼,都希你看在我的面上,給我留個后。”
周高朗沒說話,他靜靜看著范軒,好久后,他苦笑起來,舉杯和范軒了一下,無奈道:“其實玉兒心里倒也看得清楚。”
君君臣臣,那始終是君君臣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兩人都沒說話,但話說到這里,心里也都明白了。
范軒面上帶苦,周高朗看著前方,范軒有些哽咽:“子清,其實我也明白,若你講究什麼君臣,你我也就不會坐在這里了。你是給我面子,是我做為兄弟的對不住你,我不會讓你為難,我……”
“不談這些了。”
周高朗擺擺手:“算了,這些都是未來的事兒,反正,你活長些,你活著一天,我就能安安穩穩過一天日子,說不定我走得比你早呢?”
周高朗笑起來:“這些事兒就不說了,咱們說說顧九思的事兒吧。”
他抬眼看著范軒:“你要如何呢?”
范軒聽著這話,他頓了頓后,慢慢道:“公事公辦吧。”
說著,他慢慢道:“新朝初立,不能因為顧九思有些聰明,就毀了規矩。他若真沒有什麼貪贓枉法之事,是別人冤枉了他,朕自然會補償他。可若他真做了,律法怎樣,那就怎樣。”
周高朗沒說話,沉片刻:“若今日犯事的不是顧九思,而是我呢?”
范軒愣了愣,他抬眼看向周高朗,勉強笑起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周高朗說得明白,“顧九思不過剛剛升任戶部侍郎,之前從未踏足東都,他若真能上任就讓一個倉部司郎為他做事,又在事發后一連讓所有相關人士死于非命,他得有多大能耐?”
范軒沉默不語,周高朗深吸了一口氣:“話我就明白說了吧,這個案子已經放了這麼多日,你既不說話,又不問審,如今上下等著你的態度,你一言不發,你是在怕什麼?”
“你難道不是怕,查來查去,是陸永……”
“子清!”
范軒提了聲音,周高朗沉默下來,大殿里一片安靜,許久后,范軒嘆了口氣,抬手扶額道:“這件事給刑部去查,你不要管了。周燁和顧九思牽扯太深,你和葉家的人都退出去。”
周高朗靜靜坐著,范軒抬起頭來,看著周高朗,認真道:“雖然我們是兄弟,可你要記住,我是君,你是臣。”
周高朗聽著這話,他端起茶,輕抿了一口,而后他站起來,離開了自己位置,走到范軒前,恭恭敬敬叩首,高聲道:“臣,遵旨!”
范軒起拳頭,周高朗站起,轉走了出去。
等出了門,周高朗一路疾行到了廣場,葉文領著周燁和葉世安站在臺階前方等著周高朗,葉文轉頭道:“陛下怎麼說?”
“此事我們不能再管了。”周高朗平靜道,“陛下要保陸永。”
“那九思怎麼辦?!”
葉世安猛地停下步子,震驚出聲,周燁皺著眉頭,低聲道:“先出宮,此事從長計議。”
葉世安深吸了幾口氣,點了點頭,一行人出了宮,到了宮門口,周高朗和葉文各自上了各自的馬車,周燁和葉世安跟著各自長輩也上了馬車。
馬車往不同方向行去,葉文和葉世安坐在馬車里,兩人都沒說話,葉世安一直著拳頭,垂著頭,葉文閉著眼睛小憩,片刻后,他慢慢開口:“周大人都說了不能管,此事葉家的確不該再手了。”
“我明白。”葉世安聲音沙啞。
“你已幫過他許多,如今也算仁至義盡,不必歉疚。”
“我明白。”
許久之后,葉文睜開眼睛,他看著對面的侄兒。
葉世安著藍袍,氣質清雅出塵,哪怕在場沉浮也有大半年,卻仍舊像個年一般,沒有半分世俗之氣。
葉文靜靜看著他,許久后,葉文平和道:“既然都明白,又有何放不下?”
“叔父,”葉世安深吸了一口氣,他睜開眼,看著葉文,“我放不下道義,我放不下誼,我放不下恩義。”
葉文神平靜,一雙眼如枯潭,葉世安神清明,一貫如水溫和的人,卻仿佛是點燃似火。
“我今日明知罪過不在顧九思,卻不聞不問,為自保而作不知,這是我放不下的道義。”
“我與顧九思相知十年,同窗七年,共歷揚州之難,生死之別,又經都困城之慘烈,共飲斷頭烈酒。世安自問是寡淡,但他人以誠待我,我又不以心相。這是我放不下的誼。”
“揚州之難,是顧夫人救我與韻兒于水火,都被圍,是顧九思拼死護城救城中百姓,我也是他救下的人,這是我放不下的恩義。”
“于道理,于,于恩義,我都不該放下,叔父何問我,有何放不下?”
葉文沒說話,他靜靜看著葉世安,許久后,他輕輕笑了:“年輕人。”
說完,他嘆了口氣,停了馬車,隨后卷了簾子,溫和道:“你們這些年輕人,活該沒了前程去找死。”
聽到這話,葉世安微微一愣,葉文看著他,揚了揚下:“既然這樣放不下,還去我葉府做什麼?你不想要你的前程,我卻還想要我的前程。”
“叔父的意思是……”
葉世安有些不可置信,葉文揮手道:“滾吧。”
葉世安聽得這話,忙就笑了,趕出了馬車,跳下馬車,就朝著顧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而周家的馬車搖搖晃晃,等行了一段路后,周高朗慢慢道:“這似乎不是去周府的路。”
“繞了路。”
周燁笑了笑,周高朗沒說話,片刻之后,他抬起手,拍了拍周燁的肩膀。
他什麼都沒說,等到了顧家不遠,周高朗讓馬車停下來:“自己要去,便自己去吧。”
周燁恭敬行禮,便起下了馬車,等走了幾步,周高朗突然掀起簾子,了周燁的名字:“燁兒。”
周燁回過頭,看著周高朗,周高朗看著面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他目凝視了許久,突然道:“你是我兒子。”
周燁愣了愣,周高朗突然笑起來:“和我像的。”
周燁聽到這話,他覺得有無數話涌在間,他了結,接著就聽周高朗道:“這件事兒了了,早點回幽州吧,別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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