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世德近期低調了不, 許是也瞧出陛下對他的態度逐漸疏遠冷淡, 心里到底還是擔憂。人越是到了一只腳邁進棺材的坎, 就越是擔憂會無故亡,不得善終。
但他活到這般歲數還不死,月隴西瞧在眼里就糟心至極, 只是念及卿如是腹中懷著孩子,自己布局, 手沾鮮, 難免不吉利。能重活一世, 命數與因果上邊總要講究些。
所幸蕭殷是個上道的人,無須自己多囑咐, 只消將月世德名字報給他,且等著便是。
他會用什麼法子讓月世德死得無聲無息,月隴西不想去探究,他要的只是月世德死的這一個結果。他相信以蕭殷的計策, 監察權已經被收囊中,果不其然,次日發生的一切就十分順理章。因此,朝罷后, 蕭殷給他寄了一封信, 信中為他要的結果許下了一個承諾:半月之。
半月,剛好是焚書之日。想必是想要利用監察權……月隴西燒掉信紙, 不再關注此事。
這期間,卿如是嗜睡厭食得愈發厲害, 心也愈漸煩躁。無法靜心看進去書,也寫不進去字,只好坐在花圃中撐著下頜思考問題,嘗試自己去解開心結。但效果不佳,為了不讓人擔憂,也為了腹中孩子,已十分努力地吃東西,但都吐了出來。長此以往,折騰得子疲乏。
小半月后,卿如是再次吃吐了一餐滋補生的藥膳,仿佛回到當年坐在西閣里整日郁郁寡歡,藥石罔醫之時。只這回自己有強烈意愿要養好子,偏就是養不好。
臨著焚書前一日,月隴西讓大夫給把脈看診。
半月的難耐煎熬,沒把出病來已是可喜可賀,愣是沒想到這次一把還教大夫準確地把出了喜脈。大夫堆著褶子的臉欣然舒展,“恭喜世子,恭喜夫人。脈象如走珠,已然可以確診。”
卿如是倚著靠枕,抬眸看向大夫,“我這半月折騰這模樣,要說沒有懷孕我才驚訝。可你半月前不是說要再過一月方能確診?”
大夫卻搖頭拈須,笑道,“謹慎說來,的確是要腹胎足期兩月方能確定。但既然今日已有明顯脈象,便不需要了。夫人近期食不振反胃惡心再尋常不過,莫要有負擔,這并非心病導致,夫人若執意如此認為,只會愈發嚴重。夫人只需調養好心,就算郁結難解,亦不妨礙有個好心,出門走走,賞花采風均可。”
語畢,他轉示意房里的嬤嬤跟著去抓安胎藥。
“明日就要銷毀雜書了,左右無事,我下朝后帶你去瞧個熱鬧。”月隴西坐在床畔,“你半月不曾出門,的確是該去轉轉。那里有遠眺廊,距離遠,且剛好背著風,煙氣不會鼻。”
卿如是點頭,了小腹,偏頭道,“聽說經驗老道些的大夫能靠把脈在婦人懷胎多月時驗出腹中胎兒男。你說這是真的嗎?”
“興許罷。”月隴西笑,“我不在乎這個,男都好。”
“可是你爹娘……”卿如是有點擔憂,抬眸瞟了他一眼,“月家守舊已不是一兩天了。娘或許沒那麼苛刻,爹就不一定了。反正誕下閨的話,我是喜歡的。就害怕你家里會不高興。”
月隴西微訝,“你竟是在擔憂這個?有些難得。”他失笑,隨即又道,“其實我還是希你不要為我家考慮那麼多,你最近,憂思過度了。放心罷,爹除了在崇文黨這事上邊迂腐頑固,別的方面都是刀子豆腐心,算得上通達理。娘更不用說了,已經在準備孩子的小裳了,我去瞧過,男孩孩都有備的。況且,我們又不是只生這一回……你說是罷?”
他挑眉說笑,卿如是臉一陣熱,垂眸點點頭。居然默認了……月隴西笑得更肆意了些。
正打算再逗逗,門外卻傳來了斟的聲音。是夜,月隴西沒讓他進門,自己出去了一趟,再回來時便是一副憂喜難料的神。
“怎麼了?”卿如是以為發生什麼不好的事,迫切問道。
月隴西輕笑了下,“斟收到國學府傳來的消息,說月世德不見了。”
卿如是輕唔了聲,蹙起眉靜聽他繼續說。
“沒人清楚他出府做什麼,也不清楚是誰約的他。”月隴西意味深長地淡笑道,“不過,半月之期已到,是誰我們還不清楚嗎?父親多半已經遣出月家軍去尋了,咱們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罷。想來待會我還得去見父親一趟,你先睡,不必等我。”
卿如是點頭,慢慢躺下來。如他所料,不消多時,都還沒睡著,前院就有小廝來喚月隴西去一趟,說是發生了大事。
這件事驚了陛下,不過也僅僅是驚罷了,并沒有打算耗費大量心力去找。月珩心底有數,最近月世德做了些什麼,沒人比他更清楚。
陛下不聲,月家人卻不能坐視不理。他們派出兵搜尋,一夜之間再次把扈沽城搞得飛狗跳,仍是沒能找到。
次日早朝后,月隴西回家接卿如是去往焚書窟的路上還討論起了這件事。
“蕭殷能把人給藏在哪兒呢?這回連薛宅那一帶廢地都找了,愣是沒見著人。”卿如是疑地擰著眉,“莫非已經被分。尸理了?”
月隴西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笑了笑道,“不愧是刑部里爬滾打過來的,說起這些面不改。不過,極有可能。”
小半月的時間,于蕭殷來說,什麼東西不能謀劃。
國學府亦用小半月的時間將要銷毀的第一批書籍盡數搬到了焚書窟。
他們趕到的時候那已堆滿了人。
有的是閑人,上趕著瞧熱鬧。有的是寫書人,不顧兵阻攔撲向焚窟一陣哭天搶地。卿如是遠遠瞧著,像是看到了秦卿。周遭事不關己的看客對他們指指點點,議論如。
火尚未燃起來,焚書窟里潑滿了酒和油,堆著柴。書籍全都被掩在柴堆里,高高隆起,卻因是窟窿中,被得黑黢黢的,看不分明。
蕭殷早就到場,一直指揮兵疏散人群,將那些哭天搶地的寫書人拖拽下去,并派遣兵負責看守那些人,以免一個不慎他們又沖進包圍圈,擾秩序。
正午時分,他才退到包圍圈外,吩咐點火。
干枯的柴堆和烈酒濃油讓十幾個火把瞬間被湮沒在火海之中,猝然火起,如張開了盆大口的野。,出火舌舐過窟窿口,千上百本書頃刻間就被吞沒。
卿如是眉心微,盯著眼前一幕,卻穿這一幕看到過去的一幕幕。不顧衫浸,狼狽地沖進廬房,抱著一本本書無措地坐在火海中哭嚎。那個不顧的,確定是找不回來了嗎?可為何想起被燒毀的手抄,的心底還是會很難?
嘗試著用找尋秦卿殘破的靈魂的法子去擰松心底的結,未果,怔然出神了許久。
直到周遭的聲音愈發嘈雜,才被拉回神。目之所及,讓驀地捂住驚呼了一聲,滿臉駭然,隨著聲浪一陣宕起,月隴西適時將摟,遮擋在前,邊著的背,邊低聲道,“別看。”
倘若方才匆匆一瞟沒有看錯,那窟窿里是被埋了個人?!
倒不是害怕,以前在刑部也并非沒有見過焦尸,但氣息全無的比不了活著且正被活燒的,仍是被駭了一跳,接著就平復下來。住月隴西的手腕,沖他搖頭示意沒事,并凝了凝眸子,用眼神反問,“那個人是……?”
月隴西略微一頷首,不再多言。
卿如是示意他退開,自己則隔著走廊低欄眺那。包圍圈里的兵盡數慌了神,原本只是窟窿里的書忽然了起來,大家都以為是火勢太大,下面的書被燒灰燼才使得鋪在上層的書移位,卻不想多燒了一會兒,書堆中竟然出一只手來!
那只手的袖連著皮都有火在燃,約滲出些,書堆和柴堆下還有人的悶聲嗚咽,過于輕細,恐怕只有站在窟窿旁邊的兵聽得見,其余盡數被沒在人聲與燒柴聲中。此時艷烈日,火勢難消。
似乎是在靜觀其變,蕭殷等了一會,在下邊那人沒有靜之后才急聲吩咐周圍的兵救人。但他沒有讓兵滅火,而是選擇了讓兵用□□將人給撈上來。理由是遠水救不了近火,等水來了那人早就死了。
卿如是很明白蕭殷這樣做的意圖:沒有水,就算把人給撈上來了,也只能干看著他被火燒,等撈完人反應過來要去調水的時候,已經浪費了許多救人時間。而這些于驚慌之中的兵當然想不到這一點,只想著先遵命把人給救出火坑再說。
原來蕭殷把月世德弄到了焚書窟!難怪翻遍扈沽城也找不到!
還以為他會默不作聲地將月世德理掉,卻仍是小瞧了他。真是極會利用機會的人。陛下因為“襲檀”的份被月世德有意無意地窺探,正愁找不著理由死他,蕭殷卻幫了陛下的忙……
若此番月世德順利死在焚書窟,作為監察的蕭殷沒將人給救回來,陛下便定能猜到他是有意為之。再加上近期他被各學士高推舉,陛下必然重用。
可蕭殷是如何知道陛下想要殺月世德的呢?
卿如是心思微轉,猛地反應過來:陛下是“襲檀”這件事被竊。聽的時候,蕭殷也在。而后在國學府,他親眼看著月世德不斷窺探書中“襲檀”的,自然能料到陛下會起殺心。
“走罷。”月隴西自然也想到了,然則,他只是彎了彎,牽起卿如是的手,“不關咱們的事,咱們該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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