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是狐疑道, “不是說好假的嗎?了我都未必, 且不說現在了。”不屑地出手, 自己握在心口,轉過不去看他,眼珠子卻滴溜溜地在轉。
月隴西站起, 用折扇敲了敲掌心,笑道, “何必將真的假的掛在邊, 假的是假的, 我們彼此心知肚明就好了,平日里, 不破不是更有意思嗎?”說著,他靠過去,拿折扇握在心口的手,偏頭低聲道, “過幾日是萬華節,我帶你乘畫舫看華燈好不好?”
“又出府?那些老學究不會怪罪你嗎?”卿如是心底還是想去的,但總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想去。燈會有何好看的?向來覺得無趣。
“如果是為了陪小祖宗,他們怪罪就怪罪罷。”月隴西笑, “還是說, 小祖宗在擔心我?你放心,他們不敢拿我怎麼樣。我們審批好文章再去就是了。”
卿如是垂下頭, 手指頭勾玩起自己腰間的流蘇來,想了許久, 最后慢悠悠地“嗯”了一聲。
要去小廚房找吃的,月隴西與同去,待他們回來之時,喬蕪已經睡了。
卿如是吹熄燈后方想起要找月隴西拿紅線,推開門,月隴西就站在門外,見出來,他立即將門給關上,拉住的袖子,在疑的目下將引到床前。
“你今晚,睡我的床,我睡小榻。”他緩緩解釋道,“你若是和睡一間,要如何與我綁紅線呢?明日起來看見,豈不是又要你尷尬?”
好像有幾分道理,但似乎哪里不對勁。卿如是沒想太多,微蹙眉點了點頭。
待與他綁好紅繩,躺下來,鼻尖都悠游著他的氣息時,睜開眼著床帳頂,反應過來——
那明日喬蕪起來,看見他們睡在同一間房里,且還躺著月隴西的床,難道就不會尷尬了嗎?
側過頭去看月隴西,四周一片黑漆漆的,也不知他睡沒睡,卿如是便一直將他細細盯著。過了一會,一聲輕笑傳來。原來沒睡,也把看著呢。有些窘迫,轉過不再看他。
不消多時,手腕輕輕一。又轉過來,輕聲叱他,“這麼晚了你快睡罷,別玩了。”
月隴西故作悵然地嘆了口氣,“我有心事,睡不著啊。不如……”
卿如是以為他要說什麼“不如你幫我排解一番”之類的話,以此同來個徹夜暢聊。
這想法剛起,卿如是還思索著要如何拒絕,畢竟他不睡覺,可是要睡的。
卻見他興致盎然地提了提被子,合上眼,擺好要睡覺的姿勢,然后由衷提議道,“不如小祖宗唱首謠,哄孫子睡覺罷。”
卿如是瞪大眼:“……”我……?!
月隴西,是個狠人,自當了小祖宗之后,他對于輩分驟降之事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活生生把自己的格調從西爺玩了孫子。還是認認真真地玩孫子。
他的提議基本上沒給拒絕的機會,閉眼之快,睡覺的姿勢擺得端端正正,就等著開口了。
卿如是郁悶地翻過,盯著帳頂,謠不會,但哼點小曲還是可以的。
窗外有淡淡的,綢緞似的披在桌上的青瓷上,清輝幽幽,夜涼如水。怔愣地盯著那清幽,微微一嘆,慢悠悠地哼起了一段忽而縈繞在心頭的小調。
腦子里也不自覺地浮現出前世的那些片段。
上元佳節,賞月之夜。
夫人專程來給送新出的和佩飾,說是晚宴時要換上的。這場晚宴是惠帝在宮中舉辦,三品以上員可帶家眷宮。月一鳴帶了夫人和。
原本是不想去見惠帝的,但月一鳴說,“你一人在家多無聊,宮里會放好看的煙火,會組織宮去那條母河放花燈,可以放孔明燈,還能看你不常見的宮廷歌舞,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們是怎麼把春白雪改宮中樂曲的嗎?一起去,有我在,陛下不會針對你。”
別的都不興趣,但的確一直想要看看那些高雅之究竟如何被宮人改奢靡樂曲。
可那晚讓記住的反而不是那些奢靡的宮中樂曲,而是一段伴著月傾瀉而出的悠然小調。
惠帝尋趣,要座下員侍樂。
那位公子頭一個自薦。
他走出來時,秦卿被夫人握住的手微微一疼,轉過頭看,夫人自知失態,淺笑與道歉,隨即垂下眸兀自抿茶去了。的手得很,那茶杯著,波紋輕漾,映出如水洗練過的眸子。
所謂月明星稀,今夜有月,就不該有星。星月相逢,對也無言。
公子長玉立,臨風而立,氣度卓絕,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他手執玉簫,緩緩抵在畔,眸瀲滟,仿佛倒映著宮中長明燈。
小調婉轉悠長,但因沒有填詞,也沒有和舞,唯一支玉簫,在這盛大的宮宴中,顯得孤陋。最后那幽幽一曲和著夜風,都沒在了清輝里。
秦卿覺得很好聽。
夫人卻低著頭,自始至終沒有抬眸看那人一眼。秦卿從前以為是不喜這不堪耳的簡陋小調,后來才知道,其實是因為,有些東西,一旦因為多看了誰一眼流出來,那就大事不好了。
公子的曲子單調,便想邀請在座哪位同僚相合。
月一鳴笑說,“陛下,人一手琵琶彈得正妙,倒是可以一試。”
惠帝準允后,月一鳴端起酒杯遠遠敬了那公子一杯。
夫人微訝,低聲音急迫地道,“相爺,我……”
月一鳴示意后小廝給拿琵琶,對道,“去罷。”
夫人有些怯弱,抱住琵琶后也不敢起,秦卿看見月一鳴湊近,在耳畔低聲說了一句話。夫人便釋然地輕笑了下,淚盈盈地致了聲謝,又款款向眾人施禮,去了。
他們無須作任何流,一個眼神便心領神會。琵琶與簫聲竟無比契合,稱不上驚艷,但秦卿想,這世上最難得的應是恰到好。喝了些酒,悠然聽著,夫人下場時還數著拍子。
秦卿被宮中的酒催得微醺,撐著腦袋問夫人,“夫人像是很悉這首曲子,曲子這樣好,卻沒有詞嗎?”
夫人淡笑,輕聲說,“有詞,只是不能再唱出來聽了。”
“為何不得再聽?”秦卿趴在桌上,著一塊糕點,偏過腦袋看。
著斷了弦的琵琶,低低地說,“再聽已是曲中人,恐會心碎。”
后來放花燈時,夫人不知和哪個眷走在一起玩耍,沒有同路,秦卿便問月一鳴方才在夫人耳畔說了什麼。
月一鳴看著滿池花燈,告訴:“我說,莫將此夜當作此夜,便當作是那年杏花微雨,初逢良人之時。”
卿如是回想著那調子,統統明白過來。月一鳴說“就當是杏花微雨時,初逢了他”,夫人說“不再聽了,再聽已是曲中人”。
那公子便應當如那年初見時與說:“不知姑娘可否與我相合一曲?”
這一切是卿如是的暢想,不知那公子究竟有沒有對夫人說過這句話,但想來也差不太遠。公子沒有和小姐在一起,最后小姐認命嫁給了月一鳴這個權貴,還為他誕下子嗣。
有些歡喜,注定止于齒,掩于歲月。
想來想去,又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可是,夫人真的愿意給月一鳴誕下子嗣嗎?如何能從那樣一段誰都沒有過錯的中呢?月一鳴分明最能明白夫人而不得的心境,宮宴時也愿意幫夫人和那公子圓他們的心愿,真的還忍心讓夫人為他綿延子嗣?
卿如是想著想著,沉沉睡去。
醒來時發現睡在自己的房間里,手腕上的紅繩也被解下。喬蕪也剛醒,還沒梳洗,背對著卿如是盤坐在榻上穿針引線。
卿如是下床倒茶喝,不經意瞥了一眼,發現喬蕪是在繡香囊。好奇地問了句,“聽說臨著萬華節,許多考生都托人去府外買福字香囊,你這是給喬景遇繡的嗎?”
喬蕪一針一線繡得頗為細致,“當然不是。我就是瞧著那麼些人出府買香囊,才想到這活,打算給世子繡一個,塞些香草什麼的,佩戴在上可以驅蟲逐蟻。”
卿如是愣了愣,湊過去看了眼繡的圖案。是生長在崖中的松柏,青翠的針葉頗有凌厲之,下方還有一個小小的“西”字,但都未繡,不過瞧這穿針引線的架勢,想來無須多時。喬蕪這人瞧著傻,紅倒是不錯,該子學的都沒落下。
“他的裳都用驅蟲草熏過,還用香料衍過幾遍,不必佩戴香囊的。”卿如是想起昨日抱著他時約聞到的冷梅香氣,耳梢微紅,又添了一句,“我與他相識這麼久,也沒見他戴過那玩意。想來是不需要的。你還不如送給喬景遇,我看那‘西’字也未繡,你可以改‘福’字,松柏含有延年之意,正好。”
喬蕪不是很高興,低聲嘀咕道,“你當然不希我送給世子了……”說著,輕哼了聲,轉過背去繼續繡,不搭理。
既然不聽勸告,卿如是也就不再管。畢竟繡好了月隴西也是不會收的,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稍一頓,又想到那晚月隴西認可說不帶喬蕪是怕涉險之事,一時倒拿不準月隴西會不會收這香囊。
梳洗完畢,斟特意過來,帶去月隴西所在的院子,一同審批。喬蕪本也想著要跟去,被斟直言阻攔后只好作罷。
院子里的芍藥花又盛,比之昨日還要綺麗妖冶。卿如是見他在院里擺好了桌椅,便直接走過去挨著他坐下。
月隴西給遞上筆,笑問,“怎麼一大清早就是這幅表?昨晚被我折騰壞了?”
他有意說得曖。昧不清,惹來斟側目,頃刻離去。卿如是憤難當,奪過筆趴著腦袋開始寫字,“不要臉。”
“我的意思是,昨晚讓你給我哼點小調,你還哼累著了不?”月隴西給遞了杯茶,“沒睡好?”
卿如是緩緩搖頭,接過茶淺抿了口,躊躇須臾,問道,“你可知……今早我瞧見喬蕪在做什麼?”
“還不打算走嗎?怎麼又說起了。”月隴西興致缺缺,手幫挽起垂下來的袖子,“我不知道,你說罷。”
“我瞧見在給你繡香囊。”卿如是語速稍快了些,仿佛是想要掩飾什麼,“你平日里不戴香囊的對罷?我沒瞧見你戴過。”
月隴西點頭,“不戴。不過……”他稍一頓,笑道,“小祖宗若是給我繡一個,孫子一定日夜戴著,買紅繩掛脖子上,好看又辟邪。”
聽他如今一口一個孫子,自稱得極其順口,卿如是給了他一個禮貌的微笑:“……”
要繡自然是不切實際的,且不說以的脾有沒有那個耐力坐下來穿針引線,就說那針線,能把線穿進針孔里都不錯了。
月隴西也曉得這雙手是從沒沾過針線活,前世想讓給他個沒有圖案的平安符都未能如愿,更別說香囊這麼有技要求的東西了。那太難為了。
最終,兩人都默契地不再提香囊的事。
批審過半,卿如是撐起下顎,盯著院里的芍藥花出神,想到昨日的酣暢,耳梢發起燙來。
陡然有冰涼的東西住了的耳廓,嚇了一跳,撇過頭別開了,定睛看去,發現月隴西的手還懸在的耳畔。
他一笑,慵懶至極,“小祖宗怎麼回事,這文章審著審著的,想什麼呢就了這般模樣?不知道的以為哪位考生寫了什麼不恥的東西上來。”
卿如是惱得說不出話來,自己也覺得可恥,分明今日沒有中那藥,腦子里為何還會想這些不干不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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