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抬屁就走了, 頭都沒回。門合上后有“嘀”的一聲電子音,電流聲結束后房間里就徹底靜了。
“我……幫你洗行麼?”陶淮南又問了一次,說話磕磕, “我幫你……拿著水, 也不……你。”
遲騁坐在床邊, 兩分開著坐得隨意,一只手反著放在自己上。他看著陶淮南,陶淮南在他面前認真地看著他,等著他的答復。
遲騁沒給答復, 他直接站了起來,進了洗手間。
陶淮南在原地站了兩秒, 有點沒反應過來, 之后才跟了上去。
“你先等會兒,”陶淮南轉又出去了,“你手還是先綁上, 別再挨上水。”
陶淮南拿著之前哥扔下的塑料袋進來,把盲杖倚在門邊,自己著墻進去了。他站在遲騁面前,低著頭給遲騁的手綁塑料袋。塑料嘩啦啦地響,響得人心焦。
遲騁上本來就沒穿, 這會兒用那只好的手把扣解了,陶淮南下意識要手幫他, 遲騁已經自己完了,一揚手把子往外面一扔。
塑料袋系得嚴嚴實實了, 遲騁用那只胳膊把陶淮南往外頂了頂, 自己開了水。
盡管已經往外退了兩步,水砸下來的時候還是能濺到一點。
一只手其實并不耽誤洗澡, 遲騁也用不上他什麼。陶淮南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沒用,但沒放心出去,怕遲騁一旦有什麼不方便的。而且……他已經站這了,這會兒出去顯得奇奇怪怪,好像進來就為了綁個手。
打著幫人洗澡的名義進來的,結果旁聽了個全程。
遲騁洗頭的時候,陶淮南問:“我幫你洗吧?”
遲騁說“不用”。他那頭發也不用怎麼洗,捋兩把完事兒了。
涂浴的時候陶淮南又問:“我來吧?”
“不用。”遲騁回他的還是這句。
陶淮南于是倚著墻靠在對面,沒敢瞎手。聽見水打在塑料袋上的“嘩嘩”聲,陶淮南皺著眉“哎”了聲,說:“手……別水。”
遲騁已經洗完了,關了水。
他自己從旁邊架子上了條浴巾,陶淮南拿了條巾過來,把遲騁胳膊上的水輕輕了,然后解了塑料袋。
“沾水了麼?”陶淮南清了清嗓子,抬頭問遲騁。
陶淮南剛才靠墻站著,臉上被濺上了星星點點的小水珠,在燈下面反著,像一個個亮晶晶的小斑點。
他臉和脖子都有點紅,整個人盡管已經很用力地在表現正常,讓自己看起來自然。
——可夏天穿的薄薄的運短,本遮不住。
他也知道自己瞞不住遲騁,沒去徒勞地掩飾什麼。他只能盡量忽視自己的異樣,讓氣氛別變得尷尬。
遲騁用浴巾在上隨便蹭蹭水,連頭帶臉地敷衍著。
陶淮南了他綁著紗布的手,沒沾水,只有點。
遲騁完把浴巾隨手往洗手池上一扔,邁步出去了。陶淮南攥著巾跟在后面,遲騁拿了條穿上之后坐下了,陶淮南站在他旁邊,幫他頭和脖子。
遲騁洗完躁總不記得脖子肩膀和后背,從前兩人一塊洗澡的話,陶淮南自己的時候就順手給他脖子和后背。
兩人都沒說話,遲騁手機一直有消息,他低頭看著,陶淮南作很輕地給他水。
“小哥?”陶淮南開口,他。
遲騁沒抬頭,嗓子哼出個聲回應了。
“你之后是從這兒……直接回北京嗎?”陶淮南問。
遲騁像是回著消息隨口應著:“干什麼?”
“你回家嗎?”陶淮南猶豫著問,“有……時間嗎?”
遲騁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陶淮南又補了一句:“你要是不忙的話,可以回家待幾天再……回去。”
這話他說得很遲疑,自己說著都虛,不敢開口。
遲騁什麼脾氣陶淮南是知道的,也知道說完這話的后果,可眼看著這次馬上要結束了,再不說就沒機會了。
遲騁淡淡地說了個:“忙。”
“那你……什麼時候有空?”水其實早干了,陶淮南還接著在他上來回輕拂,假裝還沒完,繼續問,“今年過年可以回來嗎……”
“再說吧。”遲騁像是不想聊這個,語氣里也不冷不熱的,他站了起來,找了條子穿上了。
陶淮南沒什麼能了,他也沒有繼續留下來的理由。
但他的話沒說完,這次不說就真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再開口,所以他仍然站在旁邊沒走。遲騁說:“回去睡吧。”
陶淮南了,又了聲“小哥”。
遲騁跟他之間隔著三步,看著他:“說。”
陶淮南其實今天急著過來,是擔心遲騁的手。想說點什麼是現在臨時沖,沒有提前準備,也沒打過腹稿。所以這會兒該他說話了,心里卻還慌著。
“我一直沒好好給你道過歉,有些話是我該說的,我一直還欠著。”
既然沒準備好,腦子也很,那就直接開門見山,從真正想說的開始說。
他看著遲騁的方向,說:“當初那樣……讓你走,是我錯了。”
“我當時很偏激,只顧著鉆牛角尖,想讓你走,除了讓你走什麼都顧不上。”陶淮南手背在后面無意識地著巾,一句句說著,“你照顧我長大,對我好,陪著我那麼多年……好像就是為了最后被我一刀,那些年的時間和陪伴都變了一場……笑話。”
“我把很多很多事都搞砸了,我沒有小哥了,哥也了個弟弟。”陶淮南眼睛紅著,卻一直著讓自己的聲線聽起來平穩,“其實哥心里是怪我的,只是看我可憐,看我弱,看起來更可憐的總容易被原諒。可我……沒有原諒過,我的放棄讓曾經的一切都失去了價值,變得丑陋,變得不值一提。”
巾在陶淮南手里快要出水了,他呼吸也變得有些困難,這些話其實他不是完全沒說過的。他在手機里說過很多很多很多次,卻都沒有發出去。
遲騁沉默著聽他說話,下繃出一條線,臉上看不出表,卻一直看著他。
“如果這次不是提前不知道你要來,我可能不會過來。我不會往你跟前湊,不讓你煩。可人總是貪婪,見過之后就沒法再保持原狀了……我總忍不住。”
陶淮南頓了幾秒,深吸了兩口氣,才繼續說:“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說,我把話說得七八糟的,我就是想認真給你道個歉。”
“小哥對不起,我讓你傷心了。”
可能還有很多該說的沒說到,陶淮南太慌了,想不起來。
遲騁把他的話完整地聽完了,也一直沒給回應。他的沉默像審視,用視線去評判陶淮南的語言和神。
最后遲騁終于還是開了口。
“還記得我當時的話嗎?”遲騁靠著桌沿,問他。
陶淮南說:“你說過的我都記得。”
“我說走了就不再回去了,也永遠不原諒。”遲騁說。
陶淮南睫著,垂著眼說:“我記得,你不用原……”
“但是算了。”遲騁打斷了他的話,沉聲道,“就像哥說的,我跟你不可能永遠不聯系,我不能因為一件事兒,就把這麼多年的兄弟關系給抹了。”
遲騁搭著桌沿的拇指來回剮蹭著木質桌邊,看著陶淮南說:“不管怎麼說,你是我弟。”
陶淮南自己的話說得七八糟,但遲騁的話他聽懂了。
剛才說話時一直忍著沒讓自己哭,怕說話說不好,這會兒卻到底沒能忍住,低著頭眼淚砸在了地板上。
“所以陶淮南,”遲騁那只手控得時間有點長了,這會兒發脹發熱,他看了眼,繼續說,“如果你想說的是這個,我接你道歉,以后我該回家回家,你也不用躲著怕我煩,我說算了就是算了,過去了。”
陶淮南還是在無聲地掉眼淚,他點了點頭,示意聽懂了。
“回去吧,早點睡。”遲騁說。
陶淮南說“好”,又說“小哥晚安”。
他著去找盲杖,剛才被他倚在了洗手間門旁邊。到了差不多的位置怎麼都不著,遲騁說:“往前兩步。”
陶淮南順著他的話,拿到了盲杖。
開門之前,遲騁又了聲“陶淮南”。
陶淮南回頭,啞著聲音應。
“我剛才說的這些,前提得是你是我弟。”遲騁眼睛盯著他,強調著,“你是我弟我才原諒你。”
陶淮南輕聲說“嗯”。
“你說希我有好生活,有人。”遲騁笑了聲,“我謝謝你。”
晚歸的醫生們都回來了,走廊里開始變得嘈雜,隔著門能聽見外面醫生們的說話聲。
“既然你想好好跟我當兄弟,”遲騁的視線快把陶淮南釘在墻上了,他其實沒變,盡管他此刻半挑著眉,也還是覺得到他的兇,“那就別不對著我起反應。”
陶淮南呼吸一窒,整個人被穿揭破,赤、地暴在空氣中。
“別著親我,別對著我,”遲騁說,“別像是你我。”
遲騁又笑了聲,聽起來像嘲諷,也像自嘲:“沒有這樣的弟弟,我也當不了這樣的哥。”
陶淮南漲紅了臉,攥著盲杖,很狼狽地站在原地。
“這幾天我就等著你能說出什麼來,今天說出這些,行,好。”遲騁坐回床邊,把手放在上,另一只手了這邊的手腕。
“你要是想當弟弟,就管住你自己。”遲騁收回視線,垂下眼,聲音變回正常狀態,淡淡道,“要是心里還想著別的,那我剛才說的就都不算數,我不可能原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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