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西洲!裴西洲!聽得見嗎?”
“江警!救援到了!”
“裴西洲!”
“你在哪?”
“收到請回答!”
……
耳邊警笛呼嘯漸漸遠去,意識開始離模糊不清。
過層層疊疊的熱帶雨林,很暖很輕地落在他眼睛,萬千畫面化作虛無點。
他已經不知道多個日夜枕戈待旦沒有合眼,眼皮在這個瞬間被上千斤重量,一旦閉上就再也沒有力氣睜開。
時間和生命以可知的速度,無聲無息順著手臂鮮一起流逝,留下一地濃稠斑駁的痕跡。
直至被人掩住口鼻捂住耳朵一般,再也聽不到看不到,傷痛無法知,墜沉沉黑暗。
“傷者肱脈中彈,失過多!況非常危險!”
“頭部過鈍重擊!多碎骨折!”
“一直在下降!”
“患者已經出現休克癥狀!”
……
病床上負重傷的年輕警察皮蒼白,上黑作訓服被染得深淺不一,半邊臉都是污目驚心。但如果目多在他上停留一秒,就會發現他五其實非常深刻英俊,不獷,甚至還有些斯文。
他寸頭,臉型偏瘦,劍眉墨黑淡鬢側,睫垂落長而,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干凈冷淡,像個警校剛畢業的大學生。
這樣的年紀,仿佛還應該在籃球場揮灑汗水引得生尖,還應該在下笑得囂張恣意不信鬼神不信人,又或者有個穩定的朋友準備談婚論嫁……
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像現在,生命跡象開始消失,宛如垂垂暮年的老者,距離生命盡頭只有一步之遙。
六月底,南風放暑假,開學就是大三。
再有三十天,那個人就離開整整一年,在過去十一個月里,他音訊全無下落不明,仿佛曾經他的存在都是幻覺。
無數次夢見他了重傷,又無數次夢見他從未離開,十八歲的夏天好如幻影,時間永遠停留在旋轉木馬前,璀璨燈是話故事的。
問他如果木馬再出現故障怎麼辦。
他輕笑著開口,語氣寵溺:沒有關系,哥哥抱。
每每睜眼,眼前深黑一片,拱形窗外天邊朗月清冷無言。
每夢見一次,他在生命里留下的烙印就更深刻一分,直至永遠無法磨滅。
再有五個月,就要迎來的二十歲生日,寫給他的明信片或許要因為“查無此人”被原路退回,而當年他寫了什麼將無法得知。
人生不會停滯不前,可以一直等他。
一年、三年、五年,直到看見他安然無恙。
喜歡上別人又或者娶妻生子都沒關系,只要他好好活著,在這個世界任何一個角落。
天剛蒙蒙亮,南風已經晨跑回來。
幾乎是無意識的把裴西洲的生活習慣據為己有,跑步、鍛煉,甚至是耳機里的歌都是他喜歡的重金屬樂隊,服也從喜歡的花里胡哨,變簡單的黑白灰藍。
南風展開瑜伽墊簡單拉,之后打開電視。
電視機里廣告播放完畢,早間新聞背景音樂響起。
“各位觀眾朋友們大家早上好,今天是六月二十日,星期六,農歷四月二十九。”
南風扎著馬尾,寬松白短袖淺灰運顯得人在中晃,脖頸搭著運巾,轉打開冰箱拿牛。因為跑步的關系,肩背直削薄,手臂、腰、開始有纖細利落的線條。
的本意是長個子、等裴西洲回來和他顯擺,以及有朝一日能和他一起去跑一次馬拉松。
可是裴西洲沒有回來,的高也憾固定在十八歲的一米六一,只是雖然臉上還帶著沒有消掉的嬰兒,下卻有尖削漂亮的弧度,看起來還是長大了些。
南風里咬著牛吸管,娃娃臉一不小心又撐得圓鼓鼓,現出可可的原型,像極裴西洲第一次見時、噸噸噸咬著珍珠喝茶的時候。
“201X年6月2日,A省公安廳毒總隊在十幾個省市毒部門協助配合下,破獲一起部級督辦大案,逮捕犯罪嫌疑人六十余人。這起案件偵查過程長達十個多月,專案組民警在極為危險的況下多次深犯罪團伙部,徹底清該犯罪團伙組織架構、部詳及運作模式,并于今年年初開始對該特大犯罪團伙心布控有計劃收網,功于6月2日凌晨徹底摧毀該特大犯罪團伙……”
電視里新聞播報聲音不停,窗外蟬鳴陣陣又是一個初夏,電飯煲呼哧呼哧燉著香甜濃稠的米粥,空調運轉冷氣環繞……
南風卻仿佛被人捂住耳朵,什麼都聽不清。
心臟不停下墜直至落深海,整個人仿佛溺深潭靜水,時間凝固空氣不再流通,大片酸兜頭而來將徹底淹沒。
的裴西洲呢?
他在哪?
他還活著嗎?
他什麼時候回來?
直覺告訴裴西洲執行的任務正是此件部級督辦大案,可是為什麼,案件早在二十多天前就功偵破,他卻一點消息都沒有?
南風眼睛一眨不眨看著電視屏幕,因為極力忍著眼淚憋到眼眶發紅酸疼,卻還試圖從某個邊邊角角找到裴西洲痕跡——哪怕是個打了馬賽克的背影也好……
然而整條新聞自始至終沒有一名警察出現。
畫面切回演播室,主持人作結束語:“有這樣一群人,行走在刀尖卻默默無聞,流流汗負重前行卻永遠無法為人民所知,讓我們向這些不能臉的無名英雄致敬!”
南風眼睛酸難忍,眼淚終于不控制滴答滴答砸在地板。
站在電視機前,看起來還是小小一團,癟著角眼淚,委屈像個被人拋棄的小朋友,邊卻沒有那個人手把抱進懷里。
他上有清淺好聞的薄荷香,懷里溫度很舒服,他低頭在耳邊輕聲哄著,“乖,不哭。”
拼命克制的緒遇到一點出口瘋狂決堤,來勢洶洶,而就在這時,放在桌上的手機響起提示音。
視野從模糊變清晰,手機屏幕上簡明扼要四個字。
每個字都利刃一般,猝不及防到心尖最的地方——
“他回來了。”
醫院走廊上刑偵支隊眾人站了一排,流流汗不流淚的鐵刑警無一例外紅了眼眶,昔日嬉皮笑臉話最多的楚航蹲在角落,臉埋在掌心始終不肯抬頭。
“裴西洲在追捕逃犯過程中遭到犯人同伙開槍伏擊,中彈的地方是手臂脈……他是怎樣在這樣況下還……他得多疼啊!”
“他應該是做好和犯罪分子同歸于盡準備的。”
“已經昏迷二十多天……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醒……”
病房很安靜,只有儀滴滴答答,代替了他笑,代替了他說話,代替了他溫溫俯和平視,南風、小朋友、小哭包,還有讓人心尖發的“公主殿下”。
他安安靜靜躺在那,睡安靜俊。警證放在一邊,照片上的人干凈明朗意氣風發,目清澈,瞳孔黑而純粹,讓人想起暴雨洗過的湛湛青空。
證件照后面,鮮染過的平安符出一角。
南風想起見第一面的時候,他把犯罪嫌疑人摁在地上,側臉致眉眼冷淡,“警察。”
想起他去圖書館接放學的下雨天,他撐著警用黑雨傘站在樓下,堪稱絕,“跟警察叔叔回家。”
想起他那些可可又不為人知的孩子氣行為,夜跑要去買燒烤,晨跑要去買早餐,被人抓包還要不著痕跡地得意,“老板說我長得好看,明天來還會送我。”
想起他環著投出的籃球,想起他陪度過的難捱高三,想起游樂場那個讓臉紅心跳的擁抱……
他走的時候,側頭在耳邊一字一頓:好好長大,歲歲平安。
現在想想,那大概是他能給出的最好祝福。
因為職業原因,這四個字他不敢奢也不能奢。
他讓覺得命運把從那里搶走的一點一點還了回來,讓覺得被照顧、被寵、被當小朋友,可以隨心所,可以任意依賴,可以不必自己堅強。
而現在,他閉著眼睛,蒼白日從窗外照進過他清俊側臉。
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醒,不知道會不會醒。
顧楨站在走廊,后腦勺抵在冰冷墻壁,自始至終一言未發,總是沒個正形的人此時眼眶通紅,眼睛布滿紅。
他今早回市局從裴西洲屜發現一個信封,才發現他在走之前連囑都寫好,只有兩句話:
如果傷不要通知家人。
如果殉職請取消我和的婚約。
在囑下面,還有一份提前簽好的□□捐贈協議。
大概是提前估計到,等他經歷完槍林彈雨不幸殉職,應該就只有一雙眼睛還完好無損……
他曾經問他,“為什麼當警察?”
這哥們爺做派爺脾氣,上滿是養尊優的勁兒,那脾氣爛得簡直了,他想破頭也想不明白裴西洲這種公子哥為什麼會當警察。
聞言,他倒是收起懶散冷淡的爺脾氣,認真回他:
“被人救過。每次遇到案子,都會想,如果是他他會怎樣做。”
日歷嘩啦啦翻到七月。
早上七點,南風拉開窗簾,清晨大好,轉問病床上的人,語調糯尾音輕快上揚:
“你這麼白,應該不怕吧?”
“英劇里的吸鬼都可怕了,會滋啦一下燒起來,需要巫給他們做一枚特制戒指。”
遇到他也變溫,淺淺落在他眼角眉梢,長而的睫有細碎的。
“看來你不怕,這說明你不是吸鬼,那你是睡人嗎?”
“可能需要你的公主殿下來把你吻醒?”
這哥們以前的時候,確實是一口一個“公主殿下”的。
南風看著近在咫尺乖巧無害的睡,蹭蹭小鼻尖兒。
不行不行,下不了。
“冒犯一下下喔……”
手里溫熱的巾落在他額頭,順著他眼角眉梢往下。
“怎麼長這麼長的睫呀?比孩子的還好看。”
“想在哥哥鼻梁梯,你這個鼻梁高度應該可以達到……”
“你怎麼都曬不黑的呀。”
南風上孩子氣地嘟嘟囔囔,卻仔仔細細、作輕得像照顧兒園小朋友,生怕力道稍微重了哪怕一點點。
之前哭,他幫眼淚,就是這樣子的。
南風鼻子驀地發酸,極力忍下來,又搬了小凳子,坐到他病床旁邊。
胳膊肘抵在他床沿,雙手托著可可的娃娃臉,掌心捧著個糯米團一般。
“你不知道吧?我高二的時候就喜歡你了。”
“肯定是追你的小孩里邊,喜歡你時間最長的……”
畢竟其他小姑娘喜歡他,估計在聽到他說什麼妖妖靈、漂流瓶,就徹底死心了。就只有迎難而上,暗他四年。
只可惜喜歡不能先到先得,不能近水樓臺先得月,不能讓裴西洲給發個號、排隊排在第一位。
“但是我覺得吧,一直暗你也不是個事兒,你要是再不醒的話……”南風撇撇,用商量的語氣小小聲說,“我就去喜歡別人啦?”
“你不是說敢早打斷嘛,我馬上就要二十歲了,可不算早了。”
“我們大學喜歡我的小男生可多了,”掰著指頭開始數,“班草算什麼呀,還有系草、校草,那些小男生可以組一片青青草原!”
“可是……”
垂眼看病床上的人。
他頭發長了些,落在眉宇,長睫低垂眼睛閉,看不到他笑,只記得他笑時神采飛揚,萬千星辰不及他眼眸明亮。
南風小臉皺作一團,聲線帶了很重鼻音,“可是我就只喜歡你怎麼辦呀……從十六歲就喜歡你了……”
沒辦法再裝得開開心心和他說話。
寂靜空氣里自始至終只有自說自話。
回應的只有窗外蟬鳴和輸滴答聲。
南風臉埋進臂彎,肩膀抖。
不知道哭了多久。
有什麼微涼、輕輕撥了撥頭發,力道輕得像蝴蝶翅膀掠過。
南風呆呆抬頭,眼圈紅著、小鼻尖也是,大腦空白人還傻著,睫上的眼淚就被輕輕蹭掉,視野恢復清晰的那一秒,恰好撞進他深黑眼底。
他指尖冰涼,使不上力氣,又輕輕帶過眼角。眼尾微垂,弧度看起來無奈極了。
南風捂住臉,眼淚更多更洶涌地冒出來,像個了天大委屈等于等到家長認領的小朋友。
眼前的人直到這一秒才開始變得真實,才讓覺得,他真的回來了。哭得停不下來,卻又不舍得哭,憋著眼淚眼睛一眨不眨看著裴西洲,生怕他下一秒消失。
他沒有什麼,看起來英俊病弱,似乎每說一個字,都要牽扯上數不清的傷。
時隔整整一年,才再次聽見他聲音。
“過來,”裴西洲開口,聲音啞著,“哥哥給你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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